第九十一章
第91章
長寧卻以為莊肅這件事解決了,她已經(jīng)收整好了孟之州的證詞,準(zhǔn)備為他平反。
孟之州大病初愈,坐在長寧號房的躺椅上,上下拋著一個凍梨。號房暖烘烘的,他就穿著件白色的里衣。
長寧看他一眼,搖搖頭。得了,這位是把她這兒當(dāng)自己的私院了。
“你身體沒好,受火氣容易內(nèi)積虛火?!遍L寧蓋印后把證詞遞給旁邊守著的徐恭,一式三份,一份貼在衙門東墻,供人觀看。一份大理寺存檔,一份遞交皇上。
“多謝關(guān)心,不過死我都不怕,還怕得病嗎?”孟之州的聲音懶洋洋的。
長寧道:“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死在大理寺,我負(fù)不起這責(zé)。”
“你真狠心?!泵现莼仡^瞥她,聲音一低,“我長得這么俊,你就沒有什么想法?”
長寧沉默,然后抬頭看他:“……孟指揮使,您能不能嚴(yán)肅點?”
孟之州笑了笑,眼神又落在她腰間的玉牌上,突然道:“不敢。”
帝王此舉,簡直就是在昭告他們這些人。
這個人是他的,他的,別人若想染指,先掂量下能不能擔(dān)待得起得罪帝王的下場吧。
可能他知道,趙長寧其實還挺招蜂引蝶的,尤其能引起某一類人的貪欲。
“當(dāng)年皇上與我,高鎮(zhèn)三人駐守開平衛(wèi)的時候,真是為對方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還挺不容易的……”孟之州邊想邊說?!艾F(xiàn)在追隨他的人,多少是他出生入死換來的。我們一起在軍營里喝酒,暢聊天下,聊生死之義,他要不是皇子,都差點桃園結(jié)義了。但你說,倘若我現(xiàn)在有一絲一毫的損害他,他會怎么辦?”
長寧靜靜不語。
孟之州忽而一笑:“他會殺了我?!?
趙長寧突然站起了身:“大人想不想去看看民眾對案詞是什么反應(yīng)?”
她不想提這個事,為什么呢?
孟之州隨她站起來。大理寺閣樓二樓,正對張貼證詞的東墻,圍著東墻議論的人很多。
謾罵的聲音雖然少了,但質(zhì)疑者仍然不少,覺得趙長寧是有意包庇孟之州,因為他身份特殊的緣故。
孟之州面無表情的看著:“我聽說你原來在京城有青天之名,他們這么說你,你不難受?”
長寧淡淡地嘆道:“我不覺得……自己可以背負(fù)青天之名?!彼皇羌o(jì)賢,沒有家族要顧及,她必然要往上爬,有些事……非黑非白,不能避免?!爱?dāng)個佞臣也好,我不介意。”
長寧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閣樓。
徐恭從遠(yuǎn)處跑過來,到了閣樓下,對著兩人揮手。
長寧看他氣喘吁吁,道:“怎么慌慌張張的?!?
“有人……有人調(diào)職……”徐恭說,“剛傳來的圣旨,莊大人調(diào)任南直隸廬州知府,三日內(nèi)上任。”
長寧在莊肅的號房內(nèi)見到他,書童在收拾東西。他手里拿著方硯臺,回頭看著屬于大理寺少卿的號房。
“長寧來了?!彼^也沒回。
趙長寧幾步走過去,喘息未定:“大人……”
她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握了握拳道:“大人暫先不走,我去向皇上求情,您不應(yīng)該被降職?!?
莊肅轉(zhuǎn)過頭,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怎么大理寺呆了這么久了,還是個孩子性子。官場上的事浮浮沉沉,說得準(zhǔn)嗎。你去求情皇上就能饒恕我了,還是不要去說了,免得牽連于你?!?
“孟之州的事是我的責(zé)任……”長寧聲音一低。
莊肅打斷了她:“不是因為孟之州的事?!彼剡^頭,“何況我也不是被降職,廬州知府這個職位算是平調(diào)。你可不要因此而自責(zé)?!?
從京官調(diào)任地方,就算是正三品布政使也算明升暗降,更何況是平調(diào)!而且廬州又算什么好去處。
長寧緩緩松開拳頭,目光執(zhí)拗道:“大人,我能說動皇上。”
莊肅在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十年,他會沒有感情嗎?
莊肅搖了搖頭,把著手里那塊硯臺,笑著說:“這硯臺是季大人送給我的,他說過,是非黑白皆出于你的筆墨,下筆謹(jǐn)慎,為民心誠。”他說,“師弟,我把它留給你。你還年輕,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長寧沒有說話。
莊肅嘆氣:“我會讓你沈練師兄照看你一些的?!?
宮里的蓮座陸續(xù)點亮,一層層的宮門洞開。小太監(jiān)告訴長寧:“皇上去太后宮中請安,什么時候回來奴婢也不知道,大人還是別等了吧,夜里風(fēng)冷,何況宮門下鑰便出不去了。”
長寧頷首道:“多謝公公?!眳s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站在御臺上,寒風(fēng)吹得衣袂翩飛,夜風(fēng)固然冷,倒是沒什么感覺了。
小太監(jiān)嘆了口氣,不再出相勸了。
御攆不久出現(xiàn)在了御道上,朱明熾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了趙長寧,伸手示意停攆。壓轎,他一步跨了出來。
“跟朕進(jìn)來?!弊哌^長寧身邊時他淡淡道。
等進(jìn)了屋內(nèi),他還沒有說什么,趙長寧就撩了衣袍跪下。
“這是什么意思?”朱明熾在宮人打上來的水盆里洗手,一邊擦手一邊說,“朕要是不答應(yīng)你,你要長跪不起嗎?”
長寧淡淡笑了:“雖然陛下對微臣極好,但微臣還沒有這個自信,微臣要是一直跪下去,可以跪到陛下松口?!?
朱明熾也是笑了:“趙愛卿不要妄自菲薄啊。”
趙長寧柔和地道:“微臣只是知道了皇上為什么要降職于莊大人,我且一說,皇上聽聽覺得對不對?!彼o靜地繼續(xù)道,“莊大人的父親時任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曾教授岷王殿下讀《春秋》,致仕后也與殿下有來往。微臣記得有一年,微臣被人誣陷貪污受賄,后來,那些證據(jù)到了岷王殿下的手上,殿下為了保護(hù)微臣,當(dāng)著微臣的面將那些證據(jù)燒了個干凈?!?
“但是微臣后來得知,當(dāng)初這些證據(jù)是移交到了莊大人之手的,莊大人暗中一直都是岷王殿下的人。這也是為什么莊大人對微臣這么好的原因,并非因為我是季大人的記名學(xué)生,而是岷王殿下暗中吩咐過他,在大理寺護(hù)著微臣?!?
“這次孟大人在大理寺中毒,皇上大概懷疑的不止是外敵,還懷疑莊大人可能在暗中下手,為岷王殿下報仇。畢竟您靠兵力奪得天下,孟之州、高鎮(zhèn)和陳昭,這些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能損益?!?
“自然了,這些都是微臣的揣測,若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彼f完磕了一個頭。“只是陛下分明知道莊大人與岷王殿下再無來往,您安插在大理寺的人也不少,實在是不必做如此猜忌。下毒于孟大人的另有其人……”
朱明熾聽完之后沉默,忽而笑了笑,然后招手讓宮人都退下。
他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單膝一沉,看著她說:“趙長寧,朕是皇帝?!?
“朕不防著他們,他們就要來算計朕。坐在這個位置上要是不多疑,誰能坐得穩(wěn)?朕知道他沒做,否則豈止是降職這么簡單,朕早就將他五馬分尸了!”朱明熾語氣冰冷。
然后他閉了閉眼,淡淡道:“莊肅降職已定,不會更改。他要是不降職,降職的就是你?!?
長寧苦苦一笑,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我還有一句話想問你?!彼f,“莊大人被貶,您是否也是……有意為我……”
她抓著明黃的袖子:“您是不是?”
朱明熾看著她許久:“你想聽到什么答案?”
“如果不想聽到那個答案,就不要問。”朱明熾說,“莊肅降職是多方考量,你要是再為他求情,朕便貶他去當(dāng)知縣。”
長寧閉上了眼睛,一瞬間她心中情緒復(fù)雜。
朱明熾看她跪在地上,孱弱的一團(tuán),伸手又將她抱入懷里,她身上冰涼涼的。
朱明熾將臉靠著她的頸側(cè),說:“很多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有朕為你保駕護(hù)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趙長寧伸手,緩緩地抓住他肩那塊的衣裳。她的聲音微弱許多:“倘若說與岷王殿下交好,我比莊肅交好得多,我還曾想過害你,你還是應(yīng)該貶我的官?!闭f到這里的時候她似乎無師自通了般,笑起來,“既然帝王無情,何必要假裝糊涂。最該殺的就是我了。”她靠著朱明熾的胸膛,說,“最該殺的就是我了……”
她手里的衣裳越捏越緊。朱明熾任由她抓著,他垂眸凝視。
長寧靠著這個人,她知道其實他是完全無害的,她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
被帝王隱秘而深情的愛著,為什么會不知道呢?她直直地跪起來,伸手捧住了朱明熾的臉。在她纖細(xì)的手指的映襯下,堅毅而英俊的臉。長寧聲音低?。骸皩Σ黄稹!闭f著她緩緩湊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大概只是輕碰而離,柔軟相觸,片刻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