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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帝王前半生受盡冷落,戎馬上刀光劍影,取得帝位的過程也是血腥殘忍。她大概所見他的柔和,雨夜里她沒殺他,那夜他救了她。

相比他的銳利,這樣的柔和更為可怕,趙長寧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那句話取得了他的歡心,她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她聽到帝王低啞的聲音:“趙長寧——你為何這樣說?”

朱明熾按下她的手,另一手搭著她的腰控制住她,繼續(xù)問:“你在意朕的后妃?”

長寧嘴唇微動,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沒有這個意思。但被帝王的雙眸逼視著,竟然有些說不出來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地?fù)P起,聲音發(fā)?。骸盎卮痣?。”

“我……”趙長寧語氣微頓,用盡滿身的力氣,卻連不是二字都說不出來。

看到她垂下的眼睫,朱明熾?yún)s是狂喜。

世間上最好的事情就是愛而所得,你愛的人也愛你,這是多么妙的。就算朱明熾知道趙長寧未必喜歡他,只要她仍然在意,仍然關(guān)切——便可以被當(dāng)□□來對待了。對于趙長寧來說,也許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對于他來說。

——這個人何嘗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許久后他微微笑了:“朕便這么可怕嗎?你不說便罷了?!彼恼Z氣柔和了許久,也不跟她計較什么男寵的事了。放開了手,“朕對你也沒什么要求,不要招蜂引蝶,不要背叛朕。別的你想要什么,朕自然會給你的?!?

長寧看著他,不知道要說什么。

朱明熾已經(jīng)走回了龍椅,又拿起了朱筆,然后告訴她:“你二叔的調(diào)令下來了,調(diào)任浙江紹興知府?!彼致丶恿司?,“日后京城朝野,你升官無礙?!?

長寧聽到這里突然抬頭,朱明熾……是什么意思!

趙承廉調(diào)任出京城,自然家里再無正四品以上的官員在京,她若想升任大理寺少卿,也不是沒有指望的。

這個她當(dāng)然知道,但是這句話是從朱明熾嘴里說出來的!這么說……他一早就算計到此事了,還是根本就是他的算計!

趙長寧渾身僵硬,說不出是種什么感覺。

她從乾清宮出來,此時天朗云低,她慢慢走著。只見一簇儀仗從她前面經(jīng)過,長寧再次跪地行禮,從儀仗里走出個品階頗高的太監(jiān),開口問道:“咱們太后有話,下跪何人?”

“微臣大理寺丞趙長寧?!?

撐著華蓋的宮人兩邊散開,一位戴九龍四鳳冠,身著太后服制、五官秀美柔和的婦人走了出來。正是朱明熾的生母莊太后。

她到乾清宮來看兒子,正好碰到了趙長寧。

另有一位貌美女子虛扶她的手,頭戴戴鸞鳳冠,真紅大袖衣,繡金鸞鳳。按著宮人指點,長寧道,“太后萬安,靜妃娘娘金安?!?

莊太后一笑說:“我記得你,當(dāng)年皇上被關(guān)在大理寺的時候,你幫哀家遞過信。”這事說起來長寧還有些愧疚,太后對她異常親和,大概是覺得她幫過自己兒子的緣故。但是莊太后的態(tài)度就更和善了:“可是有事要做,快去吧,別讓哀家耽誤了你的功夫?!?

旁邊那位靜妃娘娘也隨著太后微笑,對她的態(tài)度也甚是和善。

這時候乾清宮宮門打開,朱明熾被侍衛(wèi)簇?fù)碇鲩T,冷風(fēng)吹得他袍帶飛舞,片刻就走過來了:“……您怎么親自來了?”

靜妃屈身行禮:“太后擔(dān)心陛下忙得誤了吃飯的時辰,臣妾才陪著來看看?!?

朱明熾就淡淡斥道:“天冷風(fēng)大,太后這幾日身子不好,你不勸勸她,怎么容得她胡鬧?”

靜妃看著朱明熾冷硬的側(cè)臉,不由得就膽怯,聲音更小了一些:“……臣妾知錯?!?

趙長寧見識了兩位他的后妃了。宋家那位宋應(yīng)蓮刁鉆跋扈,這位靜妃卻嫻雅安靜,淡淡美人面。果然是姿容各異。頭先他是二皇子的時候,連個想嫁給他的女子都沒有,現(xiàn)在當(dāng)了帝王自然是香餑餑,三宮六院里人人都要討好,趨之若鶩。

只是這靜妃娘娘的神情哪里是對夫君的愛慕,分明就是遇到厲害的上級,話都不敢多說的樣子。

朱明熾又側(cè)過頭,對趙長寧說:“你先退下吧。”語氣甚是柔和。

趙長寧這才是真的退下了,她走遠(yuǎn)了回頭看。朱明熾袞冕龍袍,靜妃金鳳鸞衣,倒是挺相稱的。不過這位靜妃娘娘估計不怎么喜歡他,估計是怕他都來不及。

當(dāng)然有的時候,他的確是挺可怕的。

只是長寧覺得,她應(yīng)該重新估計帝王對自己的態(tài)度了。

她不想去想,正如不想一生都被此所禁錮,逃避去想這個問題。逃避不一定有用,但卻很舒服。

她輕輕地出了口氣,邁步朝著宮門外走去,朝大理寺去。

下午天氣甚好,由沈練主持開例會,大理寺卿董耘在一旁監(jiān)聽。沈練開例會比較簡潔,半個時辰就散會,只是比較……無聊。董大人都聽得犯了秋乏,長寧分明地看到他眼皮子總打架。

其實大多數(shù)人也沒聽,就看到董大人的下巴上的胡須,一點一點。很有趣,但無論怎么困,董大人的腦袋始終未曾倒在桌上過。這大概也是一門不可多得的本領(lǐng)了。

這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司務(wù),匆匆?guī)撞阶叩缴蚓毶磉?,給了他一封信,低聲說:“大人,百里加急!”

沈練掃了眼場中走神的諸人,接過信打開一看,眉頭頓時緊皺。竟然回身兩步,將信放在了董耘面前。然后他看到董大人竟然睡著了……沈練嘴角微動,他開會有這么無聊嗎。他低聲喊道:“董大人……”

董大人偷睡的本領(lǐng)大概是非常嫻熟的,被他一喊就清醒了,沈練示意他看信。董耘才神色自如慢騰騰地打開信。隨后他的神色就變了,漸漸地也臉色不好看了。

場中諸人開始低聲議論紛紛,兩位大佬都面露嚴(yán)色,可見此事并不簡單。但究竟是什么信函,為什么會百里加急送到大理寺來?

董耘伸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今日散會。”隨后又接了句,“寺丞、寺正留下來。”

長寧與身邊的徐恭對視一眼,徐恭隨著別的品級不夠的官員退下了。董耘將信在手指間翻來翻去,沉思了一會兒,才對留下的人說:“你們知不知道孟之州這個人?”

孟之州?

趙長寧聽說過此人,乃是一名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若說朱明熾有‘戰(zhàn)神’之名,此人作戰(zhàn)勇猛亦不亞于他,只是一直沒有什么名聲,原是戍守開平衛(wèi)的指揮使。有次周承禮跟長寧說過此人厲害,長寧當(dāng)時還挺好奇的,竟然能讓七叔稱贊他一句:“我倒是沒聽過他,似乎也沒聽說有過什么勝仗。”

周承禮就笑了笑,告訴她:“知不知道扁鵲答魏文王的故事?”

這個故事趙長寧自然知道。魏文王問扁鵲家中誰醫(yī)術(shù)最高。扁鵲答是大哥最高,能在病未形成時就防治,二哥其次,能在小病未發(fā)展成大病時就及時治好,他的醫(yī)術(shù)是最差的,必須在病重的時候才能醫(yī)治,但是因此大家都覺得他厲害,所以他的名氣最大。

周承禮說:“皇上派他守開平衛(wèi),他是做得滴水不漏,所以一直未有韃靼敢作亂。說來可笑……竟然沒怎么打過仗?!?

朱明熾能派一個人戍守開平衛(wèi),必然有他的道理。

趙長寧當(dāng)時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夏天,倭寇再次作亂朝鮮李氏王朝。南方沿海加上朝鮮,一直飽受倭患侵?jǐn)_,大明沿海還有浙江水師防護,朝鮮卻一直是大明的貧弱附屬國,一遇上倭患就沒有辦法,只能上書□□求救。

以前先皇也未把朝鮮當(dāng)回事,每每都是調(diào)派幾萬兵援助一下了事,倭寇打又打不死,朝鮮自己的水師又太弱了,年年卷土重來。今夏朝鮮使者再次來京。朱明熾終于不耐煩了,派孟之州增兵八萬支援朝鮮。就此一役將倭寇打得片甲不留,倭寇本想趁亂逃跑,還被追上來的孟之州搞了個海上大屠殺。不過半月,倭寇遞上求和信。

后來他再去駐守開平衛(wèi),依舊做他的指揮使,但在朝野已經(jīng)有名了。

明顯的,大家基本都知道他,議論一番之后問董大人:“董大人,究竟是怎么了?”

“孟之州在開平衛(wèi)殺了人,殺的不是別人,正是永平府的監(jiān)察御史劉春霖?!倍拍樕匀荒?,“你們可知道劉春霖?”

若是孟之州可能還有人沒怎么聽說過,但這位劉春霖卻是非常出名的,一說出來大家都知道。監(jiān)察御史隸屬都察院,執(zhí)掌官員糾察,不過官職很小,只是正七品的文官。劉春霖出名是因為他以一己之力,搬倒了坐貪永平府十多年的知府,再加上他一貫清廉,在民間是名聲大噪。

有人頓時也語氣嚴(yán)肅起來:“這孟大人……怎么會殺官呢!”

就連皇上都不敢輕易殺官,更何況還是個有青天之名的七品小官,隨著群眾出眾的聯(lián)想力,很快就夠構(gòu)造出個‘狗官為了掩埋證據(jù)殺死青天大老爺為自己洗脫罪名’的故事情節(jié),然后群情激奮,不管孟之州究竟做了什么。也會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難就難在這里。孟之州闖入劉春霖家中,將劉春霖斬首在床,至于為了什么根本沒有人知道,沒人敢去審問他!只是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民間,皇上迫于壓力,只能讓孟之州回京候?qū)?,把事情交代清楚。不過孟之州身份特殊,暫時也沒有奪去官銜收押,回來后住在大理寺準(zhǔn)備的私宅里,由大理寺主審,刑部聯(lián)合副審。”

董耘的語氣可是說稱得上凝重,“這件事必然不好審理,依皇上的性子,戍守邊關(guān)的大將不可重判,但若是判輕了,群情激奮,恐怕也不能服眾。到時候的主審官員是兩頭為難,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恐怕就會落得一身罵名。”

董耘這還沒有分析完,劉春霖雖然是個清官,但他家是保定劉家,他叔父是鴻臚寺卿。孟之州家雖無封爵,但其父兄皆從軍任指揮使,恐怕也討不到好。如此棘手的案子,竟然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上!

董耘看了沈練一眼:“你必須推出個人來做主審?!?

沈練雖然面冷心硬的,但實則護犢子,手底下的人一個都不想推他們出去受這個難,上前一步問:“董大人覺得下官如何?如此棘手,怕下頭的人做不來?!?

董耘卻搖頭,道:“你仕途坦蕩,莫要為這種事毀了自己?!彼鋵嵶约阂埠塥q豫,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趙長寧身上。

長寧早知道就是如此,董耘一直因為當(dāng)初的事跟她關(guān)系不好。

董耘嘆氣:“趙長寧,我雖跟你有些過節(jié),但也不是存心想害你。只是此事除你以外再無合適人選了……”

其實趙長寧并沒有想太多,是不是公報私仇根本不重要,董耘發(fā)話了她就必須要答應(yīng)。她說:“大人不必多,既然您交給下官來做,下官也自然同意?!敝宦犣w長寧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沈練也不好再說話,微微嘆氣站在一邊。

董耘應(yīng)該還是有犧牲趙長寧之意,誰讓董耘最不喜歡他。

再者趙長寧的二叔剛被邊貶官,家族式微,董耘這也是光挑軟柿子捏吧。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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