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想過一種可能,那便是他這師妹,從頭至尾喜歡的都是另一個人。
叛出師門也是為無真,給他下藥、從他身上摸走他物、丟了他的糖葫蘆,亦都是為了無真。
至于他……
他是可代替的蕓蕓眾生,因?yàn)樗麄兏緵]有超出師兄妹外的任何干系。
沈溯微面上沒有表情,一劍將桌案化為齏粉,直取謝妄真心口。忍著心內(nèi)絞痛,也不知是因?yàn)樾哪Щ镁常€是這件事本身,令他感覺到一種難以消解的痛苦。
這種痛苦,化為了安靜而暴虐的殺意。
陸呦尖叫一聲,卻又不敢阻攔:“沈師兄,你瘋了,宗門規(guī)定不可對長老拔劍。妄真……”
謝妄真忽然橫她一眼,這一眼極為刻毒,陸呦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師父?!?
二人動起手來,她連忙拔劍,企圖幫謝妄真擋住沈溯微,但劍氣太過鋒利,她根本難以接近。再打下去招來人,只怕謝妄真會泄露身份。
便在這時(shí),屋內(nèi)橫出一道聲音。
少女剛剛睡醒,嬌氣蠻橫中帶著一絲沙啞,脆生抱怨道:“哥哥,師兄,你干嘛把門鎖住,我怎么出去?。磕阍趺催€不回來?”
由喙鳳蝶傳過來的聲音雖小,但在三人耳中清晰無比。
這般腔調(diào)極具辨識度,是徐千嶼的聲音。
沈溯微驟然一停,片刻,竟歸劍入鞘,轉(zhuǎn)身就走。
“站住!”謝妄真卻顫抖起來,似是在恐懼。
她說什么?
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以致于她私下里這般說話?
沈溯微置若罔聞,仍往外走,面前陡然落下一道火墻,將閣子熔成一團(tuán)火海,阻住他的去路。
他捏一道水訣,數(shù)條晶瑩水龍從手中綻出。但此火非凡火,乃是“深淵之火”,水龍觸之便似被燙到似的收回來。他復(fù)捻訣,絞纏許久,轟然將其破開!
謝妄真的身影卻已消失了。
沈溯微不顧陸呦阻攔,提劍追去。
徐千嶼醒來時(shí),躺在一處空曠的屋宇內(nèi),光從柵窗照進(jìn)來,一半照在她臉上,一半照亮地上的團(tuán)花羊毛毯子。
毯子上散落著一些絨球,縫制的布偶,幾冊連環(huán)畫,旁邊還有一只木馬。
徐千嶼爬起來,斜坐在有些矮小的木馬上,環(huán)顧四周。
這是她年幼時(shí)的房間。她九歲后,便搬到更大的閣子去了。
連光線也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靜謐昏暗。
觀娘會擠躺在小床上哄她睡覺,另有幾個她喜歡的丫鬟在外間伺候。不過現(xiàn)在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她。
這是她的“境”。
師兄說的果然不錯,修士初結(jié)境,方寸大小。她這境便只有一個小房間大,且不具攻擊性。
很顯然,她結(jié)出了一個平境。
但這個境是她的家,她便也沒那么失落了,反倒生出些慶幸。
她的家以另一種方式永遠(yuǎn)留存。
送風(fēng)水車吱呀轉(zhuǎn)著。徐千嶼四下看了好一會兒,將散落的玩具收在一處,從地上撿起一個綻開線的白兔布偶。
那年有丫鬟將這個白兔布偶送給她,哄騙她說是水微微做的,她便一直緊抱在懷里,不讓人拿去;后來午睡時(shí),丫鬟閑聊說漏了嘴。原來它根本不是水微微做的,就是丫鬟在集市上買的。水微微根本沒有清醒過。
她聽到之后便將布偶扔在地上,邊哭邊用力踩爛了。
后來這個布偶就被觀娘拿走了,未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徐千嶼現(xiàn)下將它撿起來,心內(nèi)卻一片平靜??粗ら_肉綻,甚至覺得有些可憐,使了個清潔術(shù)把它弄干凈,放回了床上。
只是這下,她在境中更覺孤單,想出去找?guī)熜终f話,便走到窗邊。
房間里有兩扇窗,外面投進(jìn)來的光是耀眼的橘紅色,看過去,似窺探燒得正旺的爐膛。
徐千嶼感覺奇怪,猛然將窗戶推開,外面也無日月,天地似熔爐,流動著熔金烈火,鎏紅映亮了她的面龐。
不過她還沒感覺到熱,眼前的一切便如霧消散了。
她在窗戶外看到了謝妄真漆黑的眼瞳。謝妄真還叫了一聲“小姐”,將她從境中叫了出來。
徐千嶼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半夢半醒中她結(jié)出了一個平境,便在境和現(xiàn)實(shí)間來回穿梭著玩。但今日消耗太過,她靈氣不多,幾下便耗光了。
還餓得百爪撓心。
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下了床想找點(diǎn)吃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沈溯微不僅未歸,還將閣子封印住了,她打不開門,一肚子怨氣。幸好喙鳳蝶在她手中,便催他回來。
等待的過程中,她又進(jìn)了境中。
徐千嶼茫然看著一臉怒容的謝妄真:“怎么是你?”
謝妄真冷笑道:“你還希望是誰?”
徐千嶼反唇相譏:“反正不是你?!?
謝妄真死死盯著她披散的頭發(fā),徐千嶼臉頰還有剛睡醒的淺紅,這閣子玉牌上明明白白寫著沈溯微:“你平日都是這樣與師兄相處的嗎?”
他自窗戶能看到室內(nèi)素紗飄飛,床帳凌亂,“青天白日,睡在別人的床上?”
若是真的,徐千嶼便也認(rèn)了;可偏偏什么也沒有,被橫加揣測,徐千嶼便惱了,抬手關(guān)窗,冷沉沉道,“我想睡哪便睡哪,關(guān)你何事。”
“那為何不能是我?”謝妄真格住窗戶,執(zhí)著地看來,“憑什么就我不行?你分明喜歡過我。”
徐千嶼也不廢話,招來木劍,向窗外一刺。
竟然刺中了肩膀。
魔王凡兵不侵,而此時(shí)木劍發(fā)出嗡鳴,魔王的血浸下來,他還是那么直直地看著她,好像有些說不清的困惑。
徐千嶼怕他的血落在師兄閣子內(nèi),將來說不清,又拿劍將他往外拄了一截,利落收了劍:“你再不走,我拿鞭子抽你了?!?
“小姐,你對我手軟,將來要后悔的?!敝x妄真捂著肩,再抬睫時(shí),嘴唇輕快一翹。他在徐千嶼閣子外看到了陶罐內(nèi)的靈草。
無論陸呦是如何得來的靈草,他喝的靈草,都是徐千嶼種的。
也不知作何想,謝妄真如霧消失。
也許是感知到沈溯微追過來,不想與他照面。
總之沈溯微過來時(shí),面上表情也不好看。
無真果然先來了此處,到處都是他的氣息。
他立在窗外,一手持劍,一手忽然撫上了徐千嶼的臉,似在靜靜感知。
他的眼瞳寂靜,壓抑的殺意流轉(zhuǎn)在空中。
徐千嶼奇怪,擰眉看他。
幸而除卻劍上留著無真的氣息,她臉上沒有,身上亦無。
沈溯微將封印解開進(jìn)門,輕道:“怎么了?”
徐千嶼忍不住大發(fā)脾氣:“我餓了。”
沈溯微便從島外點(diǎn)了些東西。因結(jié)境太熱,徐千嶼將冰碗、冰茶水喝了個痛快,凡是想冷飲的,便全都推到對面,沈溯微推回來時(shí),已凍結(jié)成霜。
待至晚上,沈溯微攔住她道:“你睡在我這里吧。我床榻帶寒氣,睡上幾日,直至結(jié)境完畢?!?
徐千嶼有些不好意思:“那師兄睡在哪里?”
“我不睡,外間打坐?!?
徐千嶼應(yīng)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同師兄真身一起過夜,多少有些緊張,那股平素極淡的松雪氣息,在夜中將她包圍,和睡在昭月殿,是全然不同的感覺。徐千嶼躺在床上摳簾子,幾乎不敢發(fā)出聲音,豎著耳朵細(xì)聽,外間也沒有聲音。
及至夜半,徐千嶼終于發(fā)覺不對,走到外間一看,空庭寂靜,根本無人。
師兄也不知何時(shí)早就走了。
徐千嶼有些生氣,亦有些失落:說好的外間打坐呢?
也不知道這么晚,能去哪里?
徐千嶼睡不著了,飛速穿衣穿鞋。拿劍出門時(shí),忽然福至心靈,一拐,尋向了劍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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