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置自己的傷不顧,將所有的靈氣都渡給它,母親仍然當(dāng)做不知。
醒著的時候,他便長久地看著它在一線光中被風(fēng)吹得搖曳。
這個時候,他的眼眸會恢復(fù)正常,晶亮亮的眼睛不含殺氣?;蝿泳G影倒映在眼中,他就如同這般年紀(jì)的孩童,懷有對世事的天真好奇。
申屠日日抽枝長葉,夜晚時結(jié)了粟米粒大小的花苞,青托白瓣。
母親說,它要開花了。
就在那夜他聽到了縫隙上凌亂的腳步和說話聲,宣告了他們的死期。
天一亮,惡戰(zhàn)難免。
他面上血色盡褪,手中捏著碎瓦,捏得戰(zhàn)栗。
是夜他忽然高燒不退。
恍惚中他聽到母親的啜泣,勉力睜開眼睛,靜靜問:“你為什么哭?”
母親將冰涼手覆在他眉眼上,似乎在說:“你不要起來,乖乖躺著,娘去處理它?!?
他竟知道母親說的是那株浮草申屠。
就如同她明白他為什么突然病倒。
她知道它是他精心照料,傾注了感情,那不是一棵草,而是在這暗無天日的歲月中,唯一的寄托。此草見不得血光,明日必然慘死。若是僥幸未死,修士也會將它拔去帶走。
別說一棵草了,他們自己都掙扎在生死一線間。這樣的人,不該有太重的寄托,否則必成負(fù)擔(dān)。
一向柔弱的母親竟想動手將它拔去,只為不讓他看到它死在面前。她還誆騙他說,不要緊,把它完整地拔出,埋起來,它日后還有可能復(fù)活。
“不要?!彼浪览∷?,強行坐了起來,一雙瞳子忽而變回貓眼形狀。
他不顧母親阻攔,連爬帶滾跪坐在了浮草申屠面前。
他親手養(yǎng)大的,便是死,也要死在他的手上,絕不肯假手他人。
今日申屠的花苞初綻,一縷月光之下,純潔不染雜質(zhì),嬌美如仙子。但它感知殺念,鋸齒狀的葉片顫了一顫。
他燒得兩頰暈紅,面無表情地看著它。
他忽然出手,娘在身后大喊“不要”,他手心那縷青焰,已經(jīng)吞沒了剛剛開花的浮草申屠。
不過瞬間,連花帶葉,化為灰燼。
地上只剩一小片焦土。
親手毀滅,焉能不痛。
沈溯微垂睫,靜靜看著那片焦土,片刻后,他忽然抓起地上的土,吃進(jìn)嘴里。母親尖叫一聲,抱住他,大喊他的名字,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脊背。
他停下了。
他咽下了一部分土,剩下一部分焦土從指間漏在地上。
他心中情緒仍然翻涌,如瘋癲魔鬼,停下只是因為,若不正常一點,會嚇到身后,比他更柔弱的人。
離去之時,他只是抓了一把焦土裝在錦囊內(nèi),帶入宗門,無非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實際無需如此費勁。隨著境界升高,這些夢魘纏繞不散,他從來難以忘懷。
燈下,沈溯微打定主意,將摻有浮草申屠的焦土均分在徐千嶼的四個陶罐中,又從法器內(nèi)抽出從前獵到的魔物,埋在土中,隨后將陶罐挪到窗邊能曬到陽光的地方。
說來奇怪。
自此他不再做有關(guān)浮草申屠的噩夢。
……
蓬萊的弟子大會同秋日一并到來,上百擂臺綿延十里,所有派系的弟子全部出動,熱鬧非凡。蓬萊的云層一連數(shù)日都被染成炫彩的,一塊是霞色,一塊是紫緋。
前賽的難度很淺,和高階劍術(shù)擂臺差不多,對戰(zhàn)的也都是外門弟子,徐千嶼十招之內(nèi)便能道一聲“承讓”,仗木劍飛下擂臺。
她迎面碰到懷抱拂塵的云初師兄弟二人,他們笑瞇瞇招呼道:“師妹去參賽???”
徐千嶼莫名道:“我打完回來了?!?
她正趕著回去背符、練內(nèi)功。
云初二人驚訝地對視一眼:“師妹初露鋒芒。”
又道:“期待在后賽的混戰(zhàn)賽場和師妹相見。”
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砰”的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天際都染紅了。
云初脖子一縮:“這又是哪個同門把爐炸了?”
丹修和器修比拼,會在擂臺上當(dāng)場擺爐控火,比拼時間幾日幾夜,難免有幾個出現(xiàn)意外。
徐千嶼見天上御劍的白衣弟子如流星一般飛越過頭頂,紛紛去響聲處瞧熱鬧。
徐千嶼還不會御劍,十分眼饞,沖他們喊了一聲:“幫我瞧瞧是不是虞楚。”
“好嘞師妹——”
“千嶼!”徐千嶼回頭,便見一身白裙的虞楚站在身后,眼睛亮亮的,抿唇一笑,似驚喜似羞澀,小聲道,“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
說著,蹭過來小心地挽住徐千嶼的手臂,有種如燕投林的自在:“你新發(fā)型真好看?!?
徐千嶼沒有掙開:“你怎么在這兒,不是應(yīng)該在擂臺上嗎?”
“師姐幫我看著爐。今夜又要一宿,我怕睡著了,來買點提神的丹藥?!彼烨Z走入集市。
整個蓬萊都在熱烈比拼,生意往來更是熱鬧非凡,法器、丹藥、符咒琳瑯滿目,還有賣戰(zhàn)報的:“劍術(shù)擂臺,前賽最新排名——”
“全門派劍勢大全——”
“丹修必備材料單——”
虞楚去挑丹藥了,徐千嶼逛到另一邊,見售賣平安符的地方人頭攢動。
“護身符,幸運符,劍穗,都是從術(shù)法宮祈愿神樹開光的,逢戰(zhàn)必勝,一往無前!”
徐千嶼見有賣幸運紅繩的,便買了一根。
那法修弟子面前擺著一個淺盤,根據(jù)她報上的八字捻訣,其中特定位置迸出兩點水珠,于空中對撞,化成首尾交接的紅白鯉魚模樣,旋轉(zhuǎn)著落在他手中。
他將幸運珠串進(jìn)紅繩,遞給徐千嶼:“師妹一切順利!”
徐千嶼抬腕看看,那上面便有個剔透的雙魚墜子,精致可愛。也不知靈不靈,反正討個彩頭。
徐千嶼持劍走過去,忽而想起師兄也要參加弟子大會,不若幫他也買一個,便折了回來。
但欲開口,又想起來,她不知道師兄的八字。
前世過去八年,她也從未見過沈溯微過生辰,印象中似乎也問過,但被搪塞過去,這便有些離譜。
徐千嶼問往嘴里狂倒丹藥的虞楚:“你知道沈師兄的生辰嗎?”
虞楚蹙起細(xì)眉:“這我怎么可能知道?要不,你去問問他?!?
相處八年,還不知道生辰,徐千嶼自是不可能問人。
她直奔賽場,擂臺上兩名弟子正戰(zhàn)得激烈,震顫的劍光如霞,徐千嶼直接坐在了觀戰(zhàn)區(qū)、抱著臂的高逢興身邊:“師兄,你知道沈師兄的生辰么?”
高逢興艱難地從擂臺上移開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啊,你問這做什么?”
“連你也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豈不很正常?”高逢興嗤地一笑,眉一挑,“我們不過是師生之情,同窗之誼,我可沒有被師父抱在懷里,坐在他臂彎上,哪能知道這些細(xì)節(jié)。”
徐千嶼聽他語調(diào)頗有些陰陽怪氣,便覺奇怪,她什么時候又被師兄抱過、坐在臂彎上了?
見她站起來要走,高逢興卻一把拽住她衣袖,稍稍正色:“哎,你別去問他生辰,他好像有些忌諱這個,從來不提?!?
徐千嶼身形一轉(zhuǎn),又回到了賣護身符的攤位前排隊。
那弟子熱情迎接。這位眉心有朱砂的嬌麗師妹小臉陰沉沉,似有些郁結(jié),半晌,她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紅繩道:“那照我的生辰,再來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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