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在白日仍陪蔑婆婆以右手打陀螺,只在她走后自己練左手,蔑婆婆很是高興。
現(xiàn)在她們已經能在小院中對練,徐千嶼偶爾接不住陀螺,但影響不大,蔑婆婆會讓著她些。
陀螺在兩人鞭下轉來轉去,猶如人間蹴鞠。
抽陀螺要俯身揮鞭,待腰酸了,徐千嶼便直起腰來,仰頭揮鞭上樹。
她雖然不能像蔑婆婆那樣靈巧地以鞭子摘枇杷,但也能卷下些帶枇杷的枝葉,拿手一接,摘下幾個,在庭院里吃了解渴。
以靈氣蘊養(yǎng)的枇杷,比人間的色澤更濃,飽滿鮮甜。徐千嶼拿手指小心地揭開皮,她在家里不常做這種事,故而剝得很慢。
剛剛囫圇地剝出一個,正欲塞進嘴里,忽而聽到空中飄來“嘎”的一聲。
旋即羽毛飛濺,一個龐然大物從空中拍翅落了下來,邁腿優(yōu)雅地走到禁制邊。
這處院落地方偏僻,離夢渡不遠。而夢渡又是靈鶴棲息地,時常聽得見鶴唳,徐千嶼已經見怪不怪。從頭頂盤旋飛過的靈鶴不少,但停下來離她這么近的還是第一次。
徐千嶼認出是接她來時的那只靈鶴,也覺得新奇,便走了過去。
靈鶴將脖子彎下來,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脈脈地與她對視。
可惜她現(xiàn)在被禁制擋住,無法撫摸它的羽毛,便道:“你來看我的嗎?”
話音未落,靈鶴陡然伸進長喙,徐千嶼只覺得手上一空,再一看,自己好不容易剝出來的枇杷叫靈鶴叼走了。
“你!”徐千嶼面色一變,靈鶴已將脖子飛快地抽回去。徐千嶼被禁制擋住,只得拍打著禁制,眼睜睜地看著它將果子吞了。
半晌,鶴喙淺淺張開,幾枚干干凈凈的果核滾落而下。
枇杷果皮苦澀,連靈鶴都知道,只是苦于不會揭皮?,F(xiàn)下終于吃了個純甜的,靈鶴滿足地拍拍翅膀,又“嘎”了一聲,竟欲大搖大擺地飛走。
徐千嶼臉色甚為陰沉,卻忍住沒有罵人,而是彎腰自框里又摘一只枇杷,一面瞪著靈鶴,一面在手上飛快地剝,轉眼又剝出一個,低頭看看還算飽滿,很是滿意。她將手伸出來,似笑非笑道:“來都來了,再吃一個?”
靈鶴聞,掉頭回來,將脖子彎下。因為這次徐千嶼站得離禁制遠了些,伸喙不足以夠到,它便探入半個長頸,張口一叼。
說時遲那時快,徐千嶼陡然發(fā)難,手一撈,一把制住靈鶴脖子。靈鶴自知被囚,拍打翅膀掙扎起來,但她用力甚大,它掙掉數(shù)片羽毛,仍無法抽回長頸,只得保持一個艱難的彎著脖子的姿勢。
木劍的劍刃已經抵在它頸下,還威脅地磨了磨。靈鶴不敢拍翅了,安靜下來。
徐千嶼冷冷道:“你竟敢叫我?guī)湍銊兤ぁ!?
它的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誠摯而潤澤。片刻,它的嘴巴微微張開,一顆滾圓的枇杷滾落出來。靈鶴合上了喙。
然而徐千嶼看到枇杷沾灰,更是惱怒:“我?guī)湍銊兊墓樱愀彝鲁鰜?。給我吃進去!”
靈鶴翅膀瑟縮了一下,又低下喙,撿起來,微一仰頭,連核吞了進去。
徐千嶼道:“好,你現(xiàn)在吃了我兩個果子,便是欠我兩樁人情?!?
“我走時怎么說的來著?你若是聽話,我喂你好吃的;你若是不乖,我將你羽毛拔光,做成雞毛撣子。”
靈鶴抖了一下,喑啞地“嘎”了一聲。
“你自己想想如何回報我吧?!?
放完狠話,徐千嶼便松了手,靈鶴陡然得到自由,立刻將頭抽出禁制,翅膀一拍,連爬帶滾地飛走了,數(shù)片羽毛紛紛飄落。
徐千嶼又被困在禁制內,眼睜睜看它飛走,氣得無法。
這算不算虎落平陽被犬欺?
不過片刻后,又聞頭頂“嘎”的一聲,白色身影一晃,靈鶴竟歪歪扭扭地飛了回來。頸子一伸,朝著禁制內吐出什么東西。
這東西咕嚕嚕地滾在徐千嶼腳邊,是個黑色的筒狀物。上面濕漉漉的,還粘著些沙粒、海草,似乎是靈鶴從海里撿出來的。
徐千嶼墊著手帕,嫌棄地將它撿起,這筒狀物外觀像萬花筒,看著小巧,倒是頗有分量,但晃一晃,卻是實心的。頂端有一個小孔,從孔中看進去,漆黑一片;徐千嶼將它扭了扭,也打不開。
“這是什么???”那靈鶴見她抬頭,卻嚇得向后一縮,隨后爪子飛快刨地,不及她說話,便拍翅逃竄了。
“……”
徐千嶼將筒擦干凈,拿給蔑婆婆。蔑婆婆研究半晌,搖了搖頭,她也看不出是何物,更不會打開。
往壞里考慮,這東西或許只是個船舶殘骸一類的,海內垃圾。
徐千嶼很是郁悶,將筒丟在桌上,很快便將它遺忘了。
這幾日蔑婆婆瑣事繁忙,走得很早,只在院里留下一只陀螺。
徐千嶼一人在院里練左手揮鞭,畫八百下“麻花”以后,便用左手試著將陀螺抽起來,交換右手熟練地逼停它,如此反復。自己和自己玩,靈力耗費得很快。練到天黑,精疲力盡,整個人昏昏然爬上床。
脫衣裳時,她眼睛都半闔上了,嘴里還在無意識地背著心法。
待念到“動中悟靜”一句,腦海里陡然出現(xiàn)了白日院落中滾動的陀螺虛影,隨后是落下的鞭梢,緩緩地拍擊在陀螺側邊。
擊打旋轉的陀螺,因為要“預判”的緣故,仿佛確實比靜態(tài)的要難得多。不過待練會了,便發(fā)現(xiàn),其實都差不多。
徐千嶼忘記自己是坐著,還是已經躺下。整個人腦中幻影交雜,卻極為專注,似乎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
隨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時斷時續(xù),在耳邊干擾她。
待辨出那仿佛是人聲,且是男人的說話聲,徐千嶼登時毛骨悚然,瞬間從夢中脫出,后脊?jié)B出一片冷汗。
待胳膊能動了,她反手向自己身上摸去。
她睡前正脫衣服。衣裳換完了嗎?
幸而她現(xiàn)下衣著整齊,直挺挺地端坐床上,并不丟人。但壞消息是,待眼睛也能視物,神智盡數(shù)回歸,她看見她的屋里的確有旁人,且是張熟悉的面孔,嚇了一跳:“小乙?”
腦海里響起系統(tǒng)的聲音:“別怕,好像不是活人!”
徐千嶼更驚恐了,朝那“人”爬了兩步,人懸坐在她屋內空中,雙目緊閉,一身黑色道袍,衣襟上繡有桃花,似在打坐。
他衣袍輕輕擺動,整個人輪廓邊緣微微泛著白光,果然不是活人,似乎是一個虛影。
徐千嶼再側眼一掃,桌上那個黑色的筒也正在徐徐發(fā)光,屋內的燈燭擺在旁邊,都被襯得昏黃黯淡了。
“是從那筒里面出來的幻影?”
系統(tǒng)道:“大約是的。”
徐千嶼又看向那個神似謝妄真的少年,那人卻陡然睜眼,一雙漆黑的眸,沉而嚴肅,如一把厚重的鐵刀出鞘,將她驚得不敢妄動。
幸而那人并不是在看她。理論上,一個虛影也看不見她。他只是平板無波地開口:“內功,第三節(jié)?!?
徐千嶼盯著他半晌,發(fā)現(xiàn)這似乎并不是謝妄真。
系統(tǒng)也同她一起觀察半晌,肯定道:“這是無真師叔的影像,準沒錯。這恐怕是他從前留下的……呃,教學影像?你賺了啊,小千?!?
無真確實是在講課,方才她半夢半醒中聽到的聲音,恐怕也是這幻影發(f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