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剛剛是在安撫她。
如此行事,便是與小兒討價還價,盼她開心了,滿意了,就不要跟去了。
可惜了王夫人不了解小姐脾性。
水府上下的丫鬟都知道,徐千嶼最恨別人把她當小孩子哄,當下她便陰沉了臉:“憑什么不去?這水府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想跟去,你就得帶著我,你若是撇下我,滾出這府門,就別再進來了。”
“……那走吧。”沈溯微叫她噎住,不欲再她糾纏,轉身便走。
只是走了兩步,徐千嶼從后面追上來,拉住他袖子,隨即一只手探進來,似乎在摸索著他的手。
剛才幫她調息,想必她得了些趣味,一松開,便又躁起來了。沈溯微眼睫一動,沒做聲,一把反握住她的手。
徐千嶼見素來溫柔的王夫人忽而撇下她,焦躁氣惱,但王夫人默然將她牽住,她又安定踏實下來,便任她拉著走了。說來也奇,一路上竟暢通無阻,都沒遇到一個人盤問一句。
二人出門不久,小冬從閣子里追出來。
自上次做噩夢以后,她總是睡不踏實,半夜要醒來一回,悄悄掀開簾子看小姐還在不在。
今日小姐又不見了。她打開角門時,看見遠處有兩個影子。又去東廂房敲開門問了問,確認小姐應當是和王夫人一起走了。
雖說小姐有伴,可大半夜的,兩個柔弱女子,到底叫人擔心。小冬拿不準主意,便叫松柏起來。
松柏一聽小姐是和王夫人一起往東邊走了,一面穿衣一面道:“壞了,恐怕是回王長史府上了?!?
“王長史府上?”
“那王長史,不是個好人?!彼砂卣f,“他家還有好多兇巴巴的家丁?!?
小冬登時花容失色:“那怎么辦,小姐沒帶人,萬一在那處吃虧?!?
“我去叫觀娘?!彼砂氐派闲泳鸵?。
“別,小姐雖膽大但不冒失,萬一是同那邊說好的,不想驚動觀娘和老爺才半夜而行。明天就是小姐生辰了,大喜的日子,別鬧她不愉快。”
“那你說呢?”
小冬提起燈籠,澄黃的光照在她決斷的臉上。上次小姐說什么都不讓她出門,硬把她一人留下,叫她難過了許久。她哪有那么膽???
“你跟我說王長史府在哪,我們悄悄跟上,再拿一束炮,和院里人商量個暗號。倘若沒事,我們順便將小姐接回來,也不驚動他人;倘若是有事,便點一簇‘滿天星’,叫人增援?!?
松柏一聽,也覺得有理:“走,我和你一道?!?
徐千嶼隨著王夫人長驅直入王長史府,仍然無人阻攔,不由得詫異。但方才路上,王夫人和她約法三章,叫她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多話,最好是不說話。
徐千嶼也知道,自己開口,可能會將事情攪鬧得不可收拾,看在王夫人懇求的份上,不情愿地閉了嘴。
二人走進一個很暗的閣子,桌案上只有一盞微弱的燭,那光甚至沒有窗戶透出的月光亮。桌案上整齊地擺有書卷,紙張,硯臺,又懸一排筆,披著幽暗的月色。大約是書房。
王夫人松開她,仰頭查看門窗,柜子。視線掃過一遍后,坐在了案前。
徐千嶼無聊,看見書桌上擺著幾個敞開的盒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東西。便拿出來瞧,里面裝的竟然是嶄新的繡花鞋墊。那針腳密密匝匝,繡工細致精美,每一朵花都好看,徐千嶼一片一片翻看,竟然繡滿了十二月令花。
另一個盒子里也是繡品,各式各樣的手工制的抹額,摸起來柔軟又舒服。
徐千嶼不禁問:“這都是你繡的?”
難以想象,那雙清冷無情的眼睛,也能在燈下日復一日補著這樣的針腳。
王夫人垂眸瞥了一眼千嶼手上繡品,卻沒有作聲,似是默認。
“你怎么回來了?”
背后忽傳來人聲。徐千嶼一驚,回頭,竟是王端站在書房門口。
月光照著他病氣蒼白的面孔,顯得他眼眶更紅,他驚訝地望向王夫人,神色有些焦躁。
“妾有東西……”
“什么東西?取了便快走吧?!蓖醵思贝俚卮驍啵驹陂T口,胸口起伏,儼然是用力忍耐著咳嗽。
王夫人卻沒有起身:“你我夫妻一場,緣何如此提防。”
“我們已經……咳咳……和離了,算得什么夫妻?!蓖醵耸謸嵝乜?,隨著劇烈的咳嗽,他額角那蜘蛛網樣的青筋越發(fā)明晰,似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一鼓一鼓地跳動,仿佛要掙脫皮膚而出,“再不出去,我便……報官了,告你一個私闖官邸,入室盜竊?!?
王夫人站了起來,竟笑道:“好,那你去啊?!?
徐千嶼讓她反手一拉,便按坐在椅上。
她一步步朝王端走去,幽柔之氣數步內便被莫名的清寒取代,如身攜料峭西風,氣勢忽而變得壓人至極。
王端眼睜睜看她靠近,于口中掙出一聲虛弱的低吟:“月吟,走吧?!?
王夫人走到面前,將他當胸輕輕一推,竟推得他踉蹌后退幾步。王夫人道:“夫妻間事,不當小兒面說,我們去外面?!?
說罷,回眸看了徐千嶼一眼。徐千嶼忽覺這屋子瑟然生寒,兩肩似有一對掌一壓而下,將她按在椅上,動彈不得。
王端第二只腳馬上要退出門檻。
變故在此時陡然發(fā)生。
一個提著燈的人影從后面跑來,那澄黃的燈籠光忽而照亮了王端半張慘白的臉。
王端像畏光一般,眼睛忽而瞪大,而瞳子霎時縮小。隨后那蜘蛛網一般的青筋毫無征兆地掙開皮膚,于王端慘白的面孔側邊,血淋淋剝離出了另一顆“頭”:這腦袋沒有五官,黑黝黝的黑氣暴漲,野獸般暴怒地張開大口,反身一口便將來人吞吃入腹!
同時,“王夫人”袖中金劍迸射而出,一分為三:一把釘入王端胸口,一把釘入腹部,將其狠釘在墻上;另有一把“噗嗤”一聲將那黑氣構成的腦袋從頸上貫穿。魔物不及咀嚼,受力張嘴,“哇”一下,又將人囫圇個兒地吐了出來。
松柏跑近了,瞧見地上的人,來不及點上“滿天星”便腿一軟跪倒在地:“小冬……”
那顆魔物腦袋喘息半晌,沒了聲息,半晌,如小冬的燈籠,咕嚕嚕滾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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