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師尊,沒有靈根如何修煉?憑什么沒有靈根可以入蓬萊,可以拜入師尊門下?若有無天賦當(dāng)真無關(guān)緊要,外面排著隊想進(jìn)內(nèi)門的灑掃師弟師妹們,哪個又不可以呢?”徐千嶼的聲音是靠內(nèi)力傳出來,清晰之際,響徹山谷。
這一問可不好,整個空氣都凍住了。
在一片寂靜中,徐冰來轉(zhuǎn)過來,瞇起眼,雖則面色平靜,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盛怒的威壓:“你是質(zhì)疑為師徇私?”
質(zhì)疑就算了,還唯恐天下不亂,鼓動外門造反!
這千鈞一發(fā)時,漩渦中的主人公陸呦暈了。
先前她只是受驚如小鹿,這會兒徐千嶼當(dāng)著這么多人大聲砸場子,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她又驚又怕,一激動,臉上泛起兩片紅暈,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徐千嶼只感覺身旁的人一動。
她的心一慌。她好像看見牽不住的秤砣,無法阻攔地向更沉重的另一端劃過去。她有許多事不明白,最不明白的便是此刻:
她甚至有些恨了。恨那邊的人群里有的是人,還有她剛剛割席出去的師弟,哪里就輪到你去逞英雄呢?
她在心里祈禱,求求師兄不要碰陸呦。
八年對她不遠(yuǎn)不近,也對別人冷情冷性,一直這樣一視同仁,讓她明白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要如阮竹清一樣,打破她心中的天平,不行嗎?
“師兄……”她短促地喊了一聲,然而事與愿違,她眼睜睜地看著沈溯微掠過去,在陸呦挨到地之前,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沈溯微道袍飄動,低頭看懷里的少女。那場面甚至有些夢幻。
四周已經(jīng)驚叫一片。
然而沈溯微短促地看了看陸呦的臉,又看了一眼陰云密布的天,忽然道:“諸位閃開一點。”
“她要開靈根?!?
然后,幾乎是瞬間,一道閃電劈下,把戒律堂前的雨幕照得雪亮,也照亮了所有慌亂退開的圍觀者們瞠目結(jié)舌的臉。
此事以雞飛狗跳、不了了之結(jié)束。
后來的好些時日里,徐千嶼每晚以被子蒙臉,覺得沒勁。
她不想笑誰了。
她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話。
她前腳剛質(zhì)疑陸呦沒有靈根,上天就給了陸呦劈出一個靈根。因沈溯微護(hù)法及時,天雷并未誤傷任何人或場地,陸呦這靈根也筑得穩(wěn)固漂亮,屬性同她一樣——純凈的甲級雷靈根。
原本出春回來是千嶼最風(fēng)光的時候。
以往此時,她帶著斬獲的各種高級魔物,能出盡風(fēng)頭,然而此次不同了:
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在津津樂道,有了靈根之后小師妹功法是如何突飛猛進(jìn),宛如天才在世,如何打了多少看不起她的人的臉。
她仿佛活在了真空中。
領(lǐng)完鞭那一日又是陰天。
行刑的那膀大腰圓的婦人目露悲憫,盡職盡責(zé)地抽完了她,看她一瘸一拐走到門口,又從后面追上來,給她披上一件斗篷:“小師姐,外面可下雨了的,保重身子?!?
外面細(xì)雨蒙蒙,徐千嶼無心回去,一人在島上溜達(dá),不知走到了何處。
雨中落英繽紛,淺粉色的花瓣鋪散了一地。
身旁忽然開了一扇窗子。
“怎么不打傘?”窗子里探出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的臉。
此人長了一張笑靨,雙手交疊搭在窗臺上瞧她,神情頗有些看熱鬧的意味。
“要你管。”徐千嶼回頭嗆道。
不出所料,那少年面色一凝,“嘩”地關(guān)上了窗子。
可是過了片刻,窗子卻又打開,少年嬉皮笑臉地看出來:“來來,從前面進(jìn)來,門給你留著?!?
天色本就昏暗,這屋里的窗戶貼滿了黃紙,屋內(nèi)更是暗不見光,卻十分干燥潔凈,籠罩著一股淺淺的香氣。
這少年盤腿坐在榻上,一片黑袍前擺搭下來。他側(cè)頭關(guān)上窗子,與她解釋,“因為我眼睛有傷,不便見光,所以門窗都封著。”
“你冷嗎?”他手指一勾,炭火爐子自己移動過來,徐千嶼也一勾,爐子便停下來。兩股力量相互拉扯,爐子在半中央晃晃悠悠,不知該往哪兒去。
“你干什么?”少年又笑了,“專與我作對?!?
“我不冷,不必讓它挨得太近。這么遠(yuǎn)正剛好?!毙烨Z冷聲道,“小心點著了你的床,你又逃不了,烙成燒餅了可如何是好?!?
少年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毫不吝惜地用力拍了拍自己袍子下擺,十分有興趣道:“你看出我腿傷了?你如何看出來的?”
徐千嶼悶悶不樂地坐在椅子上,敷衍地答話。
她托腮看著窗外的花樹,便記起這是哪兒。門派里有一位無真師叔,尤喜培育桃花,因數(shù)年前除魔時傷了下盤,雙腿不能行,此后便一直臥床修養(yǎng),深居簡出。她只聽說有這人,卻從來沒見過面。
“想吃什么自己拿?!鄙倌陱慕鸨P里取一只橘子扔給她,徐千嶼輕巧接了。片刻后,他又扔了一只桃子,一只李子,一只杏兒,徐千嶼接個沒完,惱了,把懷里東西一股腦攤在桌上,“我什么也不想吃。”
她就想安靜一會兒。
“不想吃啊,那你剝給我吃?!鄙倌甏蟛粦M道,“來,先剝一個橘子。”
徐千嶼瞧了他一眼,看他是宗門長輩的份上,忍著怒氣剝橘子。橘子皮揭開,一股清香濺撒在空氣里,混著屋里的花香,混雜成了一種令人愉悅的又香又甜的味道。
徐千嶼剝了兩片,忽而感到了腹中饑腸轆轆,忽然又聽到了炭火的畢波,有點像若干年前,在家里那樣。眼淚冷不丁地吧嗒吧嗒掉了下來,然后她便忽然委屈之至,徹底抽搭起來。
“哎呀?!睖I眼模糊中,恍惚看到少年仍然坐在床邊,托著臉瞅著她調(diào)笑,“不得了了,哭得像小狗一樣。”
然后,淚被人用指節(jié)沾了沾,手上橘子不知不覺被人接過去。又過了片刻,微涼的手指捏著一瓣清香的橘子抵住她溫?zé)岬拇?,那人輕聲道,“別哭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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