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聽了他的答案,半晌后道:“這樣啊……”
世間傳聞都說,照夜城的大魔頭生了一副并不像邪魔的容貌,還擅于蠱惑人心。這話有些道理。
因為那雙眼睛半垂眸光的時候,眼尾微微下撇,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那一刻這個魔頭是難過的。
蕭復暄心里漫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沒等他弄清,就感覺手指下倏然一空。
那個被抵在地上的人驟然化作一篷雪霧,散開了。
蕭復暄眉心一緊,接著便意識到,方才被他抵在地上的其實只是那魔頭的一道化身。至于本尊……
魔頭的嗓音在稍遠兩步的地方響起,道:“蕭復暄?!?
蕭復暄倏地抬眸。
對方叫完他的名字,卻并沒有后文?;蛟S只是以此確認他是不是那個專斬邪魔的天宿上仙。
那雙眼睛背對著光,濃黑如墨。那個魔頭看了他良久,開口道:“下次……”
魔頭沉默一瞬,道:“別叫我烏行雪?!?
話音落下時,那道高瘦的身影便再度如雪沫一般散了。
看到那雪沫真的消散在風里,蕭復暄握著劍站起身來。
他忽然感覺……這樓閣太曠寂了。
***
那日之后,照夜城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籠在陰云之下。
因為所有看見烏行雪回城的人都發(fā)現(xiàn),城主神色懶倦里透著幾分懨懨。他面容蒼白無色,被清早的光亮一照,比云煙還要淡。這就顯得他半垂的眼眸顏色極深,更叫人看不透了。
有些渾然不知數(shù)的邪魔以為,那是他靈神有損或是受了什么傷,是個可以趁虛而入的機會,于是接連幾日都有人試著摸進雀不落。
他們進得并不艱難,甚至算得上順利。
但沒過多久,照夜城的其他邪魔們便意識到。那些人進了雀不落,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于是一時間,整個照夜城都有些躁動不安。沒有人喜歡被一個絕對的強勢者壓制著,無聲威脅著,但他們又掙脫不了本能。
那段時間里,曾經(jīng)的一些論調又被提了起來——
有邪魔說:“城主將這里劃成魔窟照夜城,引得所有邪魔聚居于此,或許有些別的目的?!?
還有人附和說:“早就這么說了,可惜沒人信?!?
其實也不是沒人信,邪魔們最初聚居于此時,就有不少心懷猜疑的。但他們盯了烏行雪很久,也沒看出什么端倪。
邪魔又一貫隨心所欲,遵從當即的享樂。倘若數(shù)十年,甚至一百年都看不出端倪,他們便不會再費心思多想了。
更何況同為邪魔,本性在那,誰會費勁去布一個上百年的局?
所以那些陡然叢生的猜疑論調依然沒能持續(xù)很久,就像從前一樣,不出幾日便消散無蹤,再沒人提起了。
他們從從容容定居在照夜城,好像世間所有邪魔,生來就該歸順在這個地方似的。
***
那個杏花燈節(jié)后,烏行雪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踏出過照夜城。
后來他們又有過幾次相遇,或許是冥冥之中天意弄人,又或許是仙魔之間的一種注定。每一次都是最不合適的狀態(tài),最不合適的場合,最不想被看見的時刻……于是每一次都是滿地狼藉。
再后來去人間,烏行雪總會刻意避開一些地方,避開蕭復暄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地方。
他聽過無數(shù)人叫他“照夜城主”,也聽過無數(shù)人說他“橫行無忌十惡不赦”,他都能尋常對待、置若罔聞。但他始終沒法那樣平靜地站在蕭復暄面前。
那滋味居然比分劈靈魄更難受。
烏行雪避了很久。
聽聞那段時間里,天宿上仙頻接天詔,始終往來于北端。又聽聞天宿明明總在北邊辦事,卻時而會在南邊出現(xiàn)。
他們就像以整個人間為界,兜兜轉轉。
遠的時候,他們隔著山海,卻在周圍人的片語閑話里聽著另一個人的音信。近的時候,也就是一座城郭的距離。
有一回,烏行雪遠遠瞥見蕭復暄的蹤跡,當即背過身,一步千丈。而等他落步于千里之外的另一處荒城,看著殘樓和馬道,忽然想起這是皇城廢都。
他曾經(jīng)和蕭復暄一起走在這馬道上,拎著的面具一下一下敲在指節(jié)上,問蕭復暄:“若是有一天,世上無仙無魔怎樣?”
他們當初是笑著閑聊過“以后”的,如今卻快要習慣于背身而行了。
那天,烏行雪在空無一人的馬道上站了很久,也沒能抬步。
***
這樣的兜兜轉轉持續(xù)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一天,烏行雪在大悲谷見到蕭復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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