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衛(wèi)冬恒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自認(rèn)了與謝雪的關(guān)心,呂芝書之前再是懷疑謝雪,如今也打消了疑竇。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神情復(fù)雜地盯著衛(wèi)冬恒和謝雪看了好一會兒,想說什么,又發(fā)覺自己毫無立場,最后訕訕地說了句:“抱歉”,就立刻抓起鱷魚皮包跑了。
謝雪對呂芝書的憤怒未消,又覺衛(wèi)冬恒的到來很奇怪,便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衛(wèi)冬恒:“你坐她的車在路上的時候我看到了,覺得奇怪,就跟了過來?!?
“她真是莫名其妙,我以為她找我做什么,沒想到是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衛(wèi)冬恒要了杯咖啡,讓謝雪坐下消消氣:“我就說了,賀家就是一群奇葩,尤其這個呂芝書,難弄得要命。”
他說到這里,眉毛一揚,還不忘自我炫耀:“不像我,我家里可開明了,聽說我們家也就早年有個堂姑比較奇葩吧……不過她已經(jīng)去世了?,F(xiàn)在我家全都是和我一樣的小可愛,我小時候墳頭蹦迪他們都能原諒我,我家里人是絕對不會對你說出這種畜生話的?!?
謝雪緩了好一會兒,才稍微舒服些。
“聽她剛才的意思,她好像是確定賀予在談戀愛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子這么倒霉……”
說到這里,她忽地又想起了酒店門口出租上客的那一幕,心里又泛起一絲不安的漣漪。
衛(wèi)冬恒看出了她的心思,抓了抓自己的板寸——他引以為傲的銀色流氓頭被他爸勒令著剃了,剃成了部隊里的的寸頭,現(xiàn)在還沒長回來,也沒來得及染。
“你要真不放心,你自己打個電話問一下你哥,看看他今天有沒有去過那家飯店不就好了?”
謝雪想了想,還真打了個電話過去。
等了沒幾聲,謝清呈沉靜平穩(wěn)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喂。”
“哥,你、你在干嘛呢……”
“備課。有事?”
“哦……”謝雪驟松一口氣。她立刻捂著擴音筒和衛(wèi)冬恒用夸張的口型說:他——備——課——
衛(wèi)冬恒打了個響指,吊兒郎當(dāng)?shù)丶苤鴤€二郎腿開始得意的晃,一副我就知道吧的樣子。
“沒事,沒事我就隨便打個問問?!?
謝清呈覺得她莫名其妙,但他妹妹從小亂七八糟的事兒做的也不算少,這種忽然打電話過來問候她哥的行為屢見不鮮,他也就沒再多問,隨便和謝雪聊了幾句,然后掛了電話。
“呼——”謝雪大松一口氣。
衛(wèi)冬恒玩味地看著她,逗她:“你現(xiàn)在不擔(dān)心你哥是剛回來備課啦?”
“不可能,我哥備課都要備很久的,那他今天肯定就沒去過市中心?!敝x雪放心了,遂又翻了個白眼罵呂芝書,“賀予他媽真是有毛病……也不知道賀予偷偷摸摸在和哪個女同學(xué)談戀愛,這要真被他媽發(fā)現(xiàn)了,恐怕得被為難到死。真希望不是我班上的學(xué)生……唉……”
謝清呈沒有被謝雪的突然來電打擾,他管自己備完了課,趕著上課前做好了ppt,等兩節(jié)課全部結(jié)束后,又去學(xué)校便利店隨便買了點關(guān)東煮,就回宿舍去打算休息了。
走到教工宿舍門口,卻忽然頭很暈,他不得不抵著冰涼的金屬門站了好一會兒,才逐漸緩過來。
因為身體的突然不適,謝清呈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燒水吃藥。
可打開抽屜時,發(fā)現(xiàn)儲存的藥已經(jīng)空了。
謝清呈怔了幾秒,他意識到自己真是太疏忽了,不但昨天和今天都沒好好地按時服用藥物,連家里的存藥沒了也忘去了九霄云外。
他以手加額,靠在酒柜邊按揉著太陽穴,開始反思在過去這幾日里,上了頭沉淪的或許不止是賀予。
還有他自己。
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做事一絲不茍的人,如今卻和一個年少輕狂的小鬼廝混到連自己的病都忘了。
謝清呈想到這里,那種心焦感和煩躁感又涌了上來。
他閉了閉眼。
暈眩感始終揮之不去,最后謝清呈不得不起身,把外套披好了,打了個車,往美育私人病院駛?cè)ァ?
“這是你的這次的詳細化驗單,這是藥?!?
院長辦公室內(nèi),秦慈巖的舊友把一張紙和兩盒藥推給了謝清呈。
“化驗結(jié)果你自己看吧。用不著我說?!?
謝清呈接過了單子,就像看任何一個病人的單據(jù)那樣平靜。
他看完了自己的單子。
“情況比我自己想的要糟一些。”他說。
院長:“你要是早點停止服用rn-13,不至于會變成這樣?!?
謝清呈點了支煙,抽了一口,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覺得我還能撐多久?”
“你如果愿意去美國治療的話,以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其實還有希望,但你——”
“但你知道我不會?!?
院長重重嘆了口氣:“不去住院好好治療的話,就五六年吧。你的五臟都已經(jīng)在迅速衰竭了,照著速度下去,最多也就六年了,我想你自己心里應(yīng)該是很清楚的?!?
謝清呈:“……如果我增加來打治療針的次數(shù)呢?”
院長看著他:“小謝,那會很痛的。你也知道對你自己有效的用藥劑量,用到你現(xiàn)在那個劑量,痛苦已經(jīng)是化療的千倍以上。哪怕你痛感比常人更遲鈍,也是用一次如死一次。你又何必要這樣?!?
“因為有的事如果我不去做,也就沒有人會去做完了。”
“……我想如果老秦還活著,他也看不下去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可我沒有別的選擇。”
老院長又是一聲深深地嘆息,關(guān)于秦慈巖和謝清呈的事情,他知道的不算完整,但也不算太少。
過去在一些事情的決定上,他都尊重了謝清呈的想法,替他保守了該保守的秘密,然而看著這樣一個人,在自己面前一步步地走向油盡燈枯,那種無力感還是令老院長忍不住嗟嘆。
“如果你要打增加治療針的次數(shù),那你要做好準(zhǔn)備。這種針打得太頻繁,你身體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會很嚴(yán)重,也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謝清呈:“我知道?!?
“……你去注射室吧?!?
謝清呈起身了。
似乎已經(jīng)疲于和謝清呈溝通的老院長在他即將走出院長室的那一刻,忽然喚住他。
“謝清呈?!?
謝清呈搭在門把手上的指尖停著了,他微側(cè)過頭。
老院長:“我很理解你的選擇,但你受這樣的苦,身邊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也沒有一個人能來陪伴你。我不覺得你這樣對待他們,算是仁慈的,你要知道你的親朋不僅僅希望你能給予他們保護,他們同樣希望你能允許他們照顧你……否則當(dāng)他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們是承受不了的?!?
謝清呈頓了一會兒說:“那就永遠別讓他們知道?!?
他推門,消失在了白色走廊的盡頭。
美育病院有一個特殊注射室,是專門留給謝清呈的。
注射室里沒有人,不會有任何醫(yī)護進行陪伴,一切只有院長知道,全部秘密進行。
謝清呈熟門熟路地校驗了生物信息,門開了。
——
這里就是謝清呈這幾年,對周圍幾乎所有親近之人,隱瞞的真相了。
里面是一個三人高的矗立著的培養(yǎng)倉,倉內(nèi)有呼吸面罩,拘束帶,連接針管,以及一個能夠向院長室緊急求助的呼鈕。
除了這個培養(yǎng)倉之外,注射室內(nèi)只有一張冷冰冰的金屬床,一個藥柜,一張操作臺。
再無其他。
這是謝清呈的私人治療室。
自他重新開始秘密服用rn-13起,他就不得不來這個地方進行治療。最初是一年來兩三次就好,慢慢地,他的身體越來越差,最近他已經(jīng)到了幾乎一兩個月就要來處理一次的地步。所以之前賀予粘著他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他消失得逐漸頻繁。
他就在這里。
他必須對自己的身體進行修復(fù),哪怕過程遠比化療更痛。
這間注射室整一個空間都相當(dāng)?shù)臋C械化,沒有任何溫度,唯一能給身在其中的人一點安慰的,是培養(yǎng)倉的玻璃罩子上,鏤刻著一朵云霧似的水母紋飾——這只水母是謝清呈在注射特殊治療針的極度痛苦中,唯一的陪伴。
謝清呈對這個屋子非常熟悉,就像回自己家一樣。他做了消殺,自己往倉內(nèi)輸液管內(nèi)注入了藥……
待一切準(zhǔn)備都完成之后,謝清呈深吸了一口氣,準(zhǔn)備像往常一樣,走入培養(yǎng)皿中。
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打電話過來的人,是賀予。
“喂。”
“喂,謝哥,我下課了,你在哪里?”
手機里男孩子的聲音很明朗,蓬勃,帶著些期待。謝清呈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走出教室時,周圍同學(xué)喧鬧的聲音。
年輕學(xué)子們在無憂無慮地與同伴們討論:“今晚吃什么呀?”
“東街新開了一家燒烤店,聽人說味道很好……”
“謝哥?”賀予念他的名字,喚回了他的意識。
謝清呈一個人在這間冰涼的,金屬色的治療室內(nèi),聽著男生那邊的動靜,竟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地獄里聆聽人間的聲響。
他安靜了一會兒,說:“有點事,在外面開會?!?
“又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