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煙裊裊在屋外燃起,屋內(nèi)是小聲的解釋。
回燕京的車上,丁母始終攥著裝診斷書的信封,指節(jié)泛著青白。
丁父一直在喃喃自責:\"是我害了娃啊,我掙不到錢,家里太苦了,哪有條件讓閨女……\"
“老頭子,不說了,不說了!”丁母始終哭著按著他放在膝蓋上顫抖的手。
車廂內(nèi)便一直靜默到了暮色將至。
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鼻腔都帶著味兒。
丁香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僵澀的喉嚨又一次被堵住。
丁母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時,手抖得差點打翻,\"香兒,看媽給你帶了啥?\"
她揭開蓋子,咸菜香混著藥味在病房彌漫。
丁香掙扎著要起身,輸液管在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背上勒出青痕。
李向南靠在走廊墻上,聽見丁父用通縣方輕聲說:\"閨女,爹娘在呢。\"
他摸到兜里剩下的半包大前門,來到走廊盡頭抽起煙來。
李建設(shè)李團結(jié)王二狗龐衛(wèi)農(nóng)幾個關(guān)系最好的人里,就屬衛(wèi)農(nóng)給自己來的信最多,每個月至少一封,他總會問一些自己無法回答的怪問題。
比如冬天什剎海的冰是不是比他們天山上的還要厚。
比如夏天頤和園的湖水真的比伊鄉(xiāng)河要涼嗎?
比如六必居的醬菜冠絕燕京,真的比他老李家的醬菜好吃嗎?他不信。
李向南不曉得他那個腦袋瓜里怎么盡是這些問題。
可現(xiàn)在……
他曉得了。
他早應(yīng)該邀請那小子來燕京玩一趟的!
“見字如面……”
在過去幾年的時間里,龐衛(wèi)農(nóng)是如何通過那一封封書信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的?
李向南真的好想問一問他。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看到那些文字,他真的能夠瞧見寫著這一個個文字后頭同樣在傻笑的女子嗎?
護士臺的掛鐘鐘跳到1900,晚班護士開始查房,走廊盡頭的窗戶映出暮色里伊鄉(xiāng)的方向。
丁香在子夜時分陷入昏迷。
李向南幫著推搶救床時,看見丁母悄悄把皺巴巴的手絹塞進女兒枕下——那里面包著從通縣帶來的最后幾粒話梅糖。
心電圖紊亂的像是潦草的草紙時,丁父正用粗糲的拇指給女兒掖被角,這個種了四十年地的老農(nóng)突然開口:\"香兒最愛看供銷社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原來……\"
原來這些東西在李家村大隊時,是她艱苦歲月里唯一的慰藉啊!
連續(xù)搶救了三日,李向南才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
丁父丁母就跪在門口等著,瞧見他出來,眼神如同敬畏的神明。
“等兩個小時,才能進去看她!”
“噯!”
老兩口忙不迭且的謝過。
李向南望著走廊盡頭深夜的夜色,想起病房里丁香看到父母時驟然亮起的眼睛——那光芒在看清他們鬢邊的白發(fā)后又黯淡下去。
四月中旬的燕京竟然破天荒的刮起沙塵暴,站在醫(yī)院門口的李向南,仰頭望著天空,眸光一片苦澀。
風沙迷了眼,他摸到兜里剩下的糖紙——那是昨晚醒來時丁香塞給他的。
她說如果她死了,將來有一天見到衛(wèi)農(nóng)時,麻煩告訴他。
她愛過他。
看著飛揚的沙塵,李向南喃喃道:“衛(wèi)農(nóng),燕京和伊鄉(xiāng),終于有一些相像的地方了!它的風沙,像戈壁嗎……”
嗚咽的風聲將他的話吞沒。
但李向南好像忽然聽到了一聲回應(yīng),他扭頭看向醫(yī)院門口,霎時渾身一震。
就見塵土飛揚之中,一個瘦弱的身影擠開塵幕,大步流星的闖了過來。
“衛(wèi)農(nó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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