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瑤在花廳招待著表姑娘,已經(jīng)上了新茶和細(xì)糕點,全是些表姑娘平日愛吃的糕點?!?
謝凌臉色蒼白,咳嗽了一聲,剛想起身,就想這么出去,可剛踏出一步,又覺得不妥,折返了回來。他走到銅鏡前,見著鏡中面容青白、墨發(fā)不整的自己,因著這幾日忙碌,他無心整理儀容,連下頜長出了青茬都不曾收拾。
見著鏡中抱病的男人,謝凌沉了臉,便將青茬給刮了。
他如何能這樣出去見表姑娘?她本就喜歡那些白面小生、風(fēng)流公子,自己頂著這樣的病容出去了,豈不是要惹她厭棄?
謝凌命福財重新為他束發(fā),戴紫金玉冠。
眼見大氅里頭穿的是月白云紋袍子,太過乏味枯澀,不比謝易書和沈景鈺。
子文愛穿鮮亮的衣裳,連腰上掛的墜子都是層出不窮的華美雅致,而沈景鈺穿的無不是大紅團(tuán)花箭袖,墨綠色海青色松花色的繡金暗紋錦衫錦袍,端的是雍容爾雅,風(fēng)姿綽約,也難怪每次宴會上都招姑娘家喜歡,平日里招惹無數(shù)桃花。
而謝凌自幼便被祖父約束,無欲無求,對吃穿用度很是隨意,追求極淡極簡。
可這會兒,謝凌不由想讓福財去開衣柜和箱籠,擇一身鮮亮點的云錦袍子出來。
可話到嘴邊,謝凌卻倏地擰眉,氣場冷了下去。
自己什么時候,竟也學(xué)慕容深那樣為了博得表姑娘的關(guān)注而捯飭自己了?
他莫不成,要學(xué)慕容深那樣似雄孔雀向雌孔雀開屏的做派?
謝凌臉沉如墨。
男人目中浸著臘月潭水的涼:謝玄機(jī),不要讓自己瞧不上自己。
福財忽然感覺周圍涼颼颼的,抬眼便見他驟寒的臉色,心頭一驚。
謝凌颼颼地放了冷氣許久。
??⌒耐煌坏靥?,有些不明白公子怎么就黑臉子了,適才不是還好好的么?
不知過去了多久。
謝凌嘆了一口氣:“去將我那淡藍(lán)云紋玉石抹額取來?!?
雖不是取來鋪錦列繡的衣衫,但單單只取抹額,還是叫??≡尞惖靥а弁?。
要知道,以前他每回見謝凌衣飾素凈無華,曾多次勸大公子多配金戴玉的。
而謝凌每次都是皺眉,不是嫌麻煩,便是嫌太過艷麗,每次都作罷。一到換季裁布做衣裳,穿來穿去無不是白、黑、灰、淡藍(lán)這種沉穩(wěn)之色,雖沒什么不好的,就是有些顯老氣了,不像大世家里金尊玉貴的嫡長孫,還將公子本就嚴(yán)肅的面龐襯得愈加一板一眼,叫人不敢靠近。
福財心頭詫異,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小的這便去取來!”
他快快便回,將公子從未戴過的天藍(lán)抹額給戴了上去。
不戴還好,這一戴,襯得他眉眼越發(fā)豐神秀逸,似點睛之筆,眉如遠(yuǎn)岑,面若皓月,鳳目含情,又清清冷冷如寒玉。
冷秋看得都忘了本分,愣在那里。
謝凌掃了眼銅鏡,沒什么波動,只覺得自己與往常無不同。見他的病容壓了一些后,謝凌心一松。待覺得身上的藥味散去了些后,謝凌這才踏出正屋,往花廳走去。
阮凝玉坐在花廳的交椅上,捧著茗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過來的目的本就不純,加之又要見謝凌,心中有些忐忑。
書瑤見她拘束,便在旁邊跟她說話,拿過她帶過來的護(hù)套,摸著上面細(xì)密的針腳,一頓夸:“這護(hù)套的紋樣竟這樣的別致,表姑娘繡得真好,這般對公子用心,大公子見了肯定高興……”
阮凝玉被說得滿臉不自在。
書瑤還欲說,這時屋外繡廊上便傳來了腳步聲。
書瑤含笑回眸:“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大公子便來了?!?
阮凝玉望過去,便恰好謝凌踏著稀薄日光而來。
本來沒什么的,偏生他今日與眾不同,烏發(fā)被束得極整齊,眉若刀裁,云紋抹額隨眉骨弧度投下陰影,淡冷眉眼因為抹額的存在而柔和了幾分,霞明玉映,郎朗如日月入懷。
不僅是書瑤怔住了,連阮凝玉也多看了幾眼。
謝凌倒是不曾發(fā)覺,自己今日肯戴玉飾,對于書瑤來說是多么驚愕的程度。
男人過來時,便見表姑娘著家常衣裳,坐在花廳里,臉蛋也未施脂粉,便肌膚賽雪,清若芙蕖,見到她垂著眼睫乖巧地坐在那,謝凌只覺什么氣都消了,如被戳中,心頭軟得一塌糊涂。
剎那間思念也泄了洪,再難自抑,謝凌有種將她抱在懷里的沖動,這種念頭令他心頭微癢。
男人目若清淵,看向阮凝玉,聲音微啞又溫和。
“表妹,你來了?!笨蟻砜赐嗣础?
書瑤這才回神,心中連連驚嘆: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然神色卻淡定不變,笑吟吟地道:“大公子,你快看看這護(hù)套,瞧瞧這一針一線的,表姑娘為了公子可謂花費了許多心思,真心可鑒……”
“你說是吧,表姑娘?”
阮凝玉卻在心里暗道:瞧書瑤姑娘說的,她都懷疑書瑤是不是有意為之了,這話把她說得跟故意討謝凌歡心似的!說得這般曖昧含糊不清,又要她如何面對謝凌?豈不是要讓謝凌誤會?
偏生書瑤這般問她,她又不好意思否認(rèn),否則顯得跟什么似的……
于是阮凝玉面不改色,只好應(yīng)下:“是……”
謝凌果真面色稍霽,他接過書瑤遞來的護(hù)套。
心心念念的東西終于到手,謝凌不動聲色地?fù)崦厦娴哪?,片片竹葉栩栩如生,用的極好的綢緞,在光下流光溢彩,謝凌愛不釋手地摸著,怎么瞧都覺得精致可愛,怎么看都令他歡喜不已,他緊繃的下頜緩和,沖淡了原本蝕骨的酸澀。
而此刻,表姑娘應(yīng)了書瑤的話。
謝凌握著墨竹護(hù)套的動作微頓,那雙寒星銳利的眼竟直直地射來。
阮凝玉原本是礙于男人的面子,隨意敷衍地書瑤,卻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竟將她隨口應(yīng)下的話給當(dāng)真了。
謝凌那雙眼又深又沉,冷淡卻又交纏,阮凝玉猝不及防便撞上了他眼底炙熱發(fā)燙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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