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dāng)陳平安問了好幾個人,竟然人人都說不知什么如去寺,陳平安這才想起來,童子說起此事,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兩百年前的事情了,人間兩百年,足夠改變許多風(fēng)俗。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持不懈,直到跟人問出了如去寺的遺址才罷休,去了一趟,荒草叢生,既無人氣也無妖氣,暮氣沉沉,夕陽里,陳平安找到了一塊巨石,看不出什么奇異之處。
陳平安吃完最后一顆糖葫蘆,丟了竹簽,轉(zhuǎn)身離去。
在陳平安走出如去寺破敗大門后,那塊巨石之頂,有個小人兒探頭探腦,從石頭中冒出來。
它坐在石頭上,默默無。
原來這座蓮臺會搖晃的真相,是因為孕育出了一位土石精魅的小蓮花人兒,它喜歡躲起來咯咯偷笑,每次有人嘗試搖晃巨石,它就立即興致勃勃,左搖右擺,巨石便隨它晃動,于是讓人誤解。
只是有一天,它覺得有些無趣了,石蓮臺的搖晃就開始時靈時不靈了,最后徹底不動如山,原來是它離開了石蓮臺,想要去遠(yuǎn)方找尋同伴,年復(fù)一年的獨(dú)自一人,它覺得孤單了。
最后它接連找到了兩個伙伴,一條蛇精,一頭獐子精,赤子之心的小蓮花人兒,被它們分別騙去了一條云根、土精兩者凝聚的小胳膊、一瓣乘黃蓮葉。但是它始終堅持尋找伙伴。最后它終于找到了一位不跟它索要任何東西的花精,它帶著她回到石蓮臺,一起玩耍,一起戲弄那些游客,但是最后等到它某天睡覺醒來,發(fā)現(xiàn)石蓮臺的靈氣都沒有了,一點都沒有剩下,花精也不見了。
失去靈性的石蓮臺再度無人問津,最后徹底被遺忘,只剩下一個獨(dú)臂的小精魄經(jīng)常坐在石臺邊緣,哼唱著鄉(xiāng)謠,輕輕搖晃腳丫。
它偶爾會有些傷感,因為它不知道那三位伙伴,如今過得好不好。
如果過得不好,為什么不來見自己呢,它會安慰它們的呀。
如果過得好,為什么還是不來見自己呢,它會替它們高興啊。
它想不明白。
小家伙突然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那個穿著一身雪白長袍的外鄉(xiāng)人,就坐在石頭另外一邊,對著夕陽喝著酒。
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線后,他便對它笑了笑。
嚇得小家伙趕緊起身,一個蹦跳,身形直接沒入巨石。
陳平安哈哈大笑,跳下石頭,真正離開這座如去寺,不再逗弄那個小精魅。
小家伙在石中躲了半天,才敢鬼鬼祟祟出現(xiàn),四處張望一番,確定那人已經(jīng)不在后,這才來到那人坐著的地方,它驀然瞪大眼睛,發(fā)現(xiàn)了一枚靈氣縈繞的錢幣。
世間精魅,大多喜好山上神仙錢,以此為食。
放下一枚雪花錢,陳平安不過是隨手之舉。
但是等到陳平安離開城池,走出官道,剛剛?cè)肷?就發(fā)現(xiàn)小路前方,站著一個淚眼婆娑的小東西,雙手捧著那枚雪花錢,看著陳平安,小東西好像既忐忑,又高興。
陳平安緩緩走過去,小家伙生性膽小,瞬間在道路上消逝不見,就這樣反復(fù)幾次,小家伙尾隨陳平安走了近百里山路。
陳平安也不主動接近它,由著它不遠(yuǎn)不近跟著自己。
一大一小就這么同行。
到了童子所說的那座深山老林,果真山勢險峻,陳平安在即將走出山頭地界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好像發(fā)了瘋的小妖精,衣衫襤褸,蹣跚而行,在重復(fù)喃喃著一句傷心話:這等心腸,如何成的佛如何成的佛……
嚇得小家伙顧不得什么,一路飛奔,躲在了陳平安的腳邊。
在那之后,小家伙就徹底沒了戒心,要么就在陳平安身邊活蹦亂跳,要么就蹲坐在陳平安的肩頭。
后來陳平安帶著這個不會說話的新伙伴,途徑一個戰(zhàn)事不斷的國家,生靈涂炭,逼得一幫豪杰落草為寇,占山為王,立起了一桿大旗。
陳平安一路聽聞,都是這三十六條好漢的英雄事跡,是如何的豪氣干云,武藝高超,給說得一個個力拔山河。陳平安自然不會全信,但是也想著有機(jī)會的話,就去那座山頭瞅瞅,見一見英雄,哪怕人家未必愿意與自己同桌喝酒,遠(yuǎn)遠(yuǎn)地沾一沾俠氣,也是好的。
結(jié)果陳平安慕名而去,就遇上了一座賣人肉包子的黑店,陳平安見同行的幾位行腳商賈暈厥過去,便也假裝昏迷,給人五花大綁到了鋪子后邊,丟在了大長條的豬肉案板上,然后就有店伙計拎著剔骨刀,打著哈欠朝他們走來。
在附近一座州城那邊,劊子手正要對一位大寇行刑,竟然有數(shù)十人劫法場,尤其是有一位大漢,手持雙斧,一路砍殺過去,殺得興起,哈哈大笑,無論是看熱鬧的百姓,還是官兵,悉數(shù)被一板斧砍成兩半。
有一位五短身材的黝黑漢子教訓(xùn)了一番,這才悻悻然罷手,臊眉耷眼,沒了半點煞氣。
那黝黑男人看了眼壯漢,揮揮手讓他離開,男人環(huán)顧四周,滿臉疲憊,更多還是欣慰和快意。
方才對那雙斧壯漢,一通訓(xùn)斥,他說得疾厲色,可是這會兒望向這員心腹大將的背影,他眼角帶笑。
這一行人在法場成功救了人,在不遠(yuǎn)處早早備好了馬匹,策馬狂奔,火速離開亂哄哄的州城。
官兵竟是不敢出城追捕。
等到眾人翻身下馬,意氣風(fēng)發(fā),在大笑聲中陸續(xù)走入自家鋪子,卻發(fā)現(xiàn)店鋪內(nèi)沒了熟悉的那對夫婦,只有一個白衣少年,他身前的酒桌上,擱了一把長劍。
劍氣森森。
不過一炷香功夫,陳平安就離開了鋪子。
身后的鋪子里邊,有人死有人活,都是世人眼中的英雄好漢,也確實幾乎人人死得都毫不含糊,死到臨頭,依舊豪氣干云。
倒是活下來的那撥人,多是從頭到尾,沉默寡,或是受了一點傷就主動收手,他們既沒有口出狂,眼神之中,也沒有太多要報仇雪恨的意味。反而有一種茫然,好像在說,人生已經(jīng)如此,就只能如此了。
陳平安不管這些。
離開鋪子,發(fā)現(xiàn)路邊駿馬扎堆,想了想,陳平安從路邊牽了一匹高頭大馬,翻身上馬,竟是水到渠成,十分嫻熟。
先是晃晃悠悠,之后便是縱馬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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