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萋已急得帶了哭腔:你這么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蘇晉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這腦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呆了。她頓了頓,又一想這京師上下不知哪條街巷還藏著趁亂鬧事的歹人,晏子萋這一去未必無恙,便從袖囊里將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里,冷冷道:拿走防身。
蘇晉看著阿齊將晏子萋拎上馬車,回頭便與劉義褚道:你留下,給我備一匹馬。
劉義褚
;劉義褚愣了愣:你瘋了
蘇晉一陣風似地折回堂內(nèi),取了官服往身上籠了,一面說道:不然呢守在這里坐以待斃還是帶著十幾個衙差抓人去怕是連夫子廟都殺不過去就要被打回來。
差役已將馬備好,劉義褚一想到方才的衙役說那群鬧事的看見當官的六親不認,覺得蘇晉簡直作死,再勸道:那你好歹將這身官服脫下來??!
蘇晉翻身上馬:我區(qū)區(qū)知事,沒了這身官服,如何差遣得動尚在當場的衙役如何跟五城兵馬司借人
劉義褚一把抓住韁繩,狠狠咽了口唾沫道:時雨,你聽我說,衙門的差事哪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便是今日這差當不好了,大不了致仕不干了,往后的日子山遠水長,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蘇晉知道他是為自己好。
她勒韁坐于馬上,看著天邊變幻莫測的云,耳畔一時浮響起喊打喊殺之聲。
十年前的浩劫猶自振聾發(fā)聵,遑論今日
蘇晉低聲道: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是人命。
劉義褚聽了這話,愣然地松開韁繩,蘇晉當即打馬而去,濺起一地煙塵。
有衙役在一旁問:劉大人,我們可要跟著去
劉義褚搖了搖頭,他們十來人,去了又有何用
他忽然有些想笑,孫老賊雖不學(xué)無術(shù),但看蘇晉倒是看得準,面兒上瞧著是個明白人,皮囊里一身倔骨頭。
劉義褚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將安穩(wěn)看得比甚么都重要。
可蘇晉那一句人命仿佛點醒了他,讓他隱隱窺見這場荒唐的鬧事將會結(jié)下的惡果。
難怪堂堂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會并頭找上門來。
劉義褚當機立斷道:你去找周通判,讓他能召集多少人召集多少,去朱雀巷與蘇知事匯合。又吩咐另一名差役,你拿著我的官印,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就說蘇知事獨自一人去了朱雀巷,讓他無論如何,命巡城御史也好,驚動上十二衛(wèi)也好,去看看蘇知事的安危。
朱憫達氣得七竅生煙,爆喝道:拿刀來!堂門應(yīng)聲而開,內(nèi)侍跪地呈上一柄刀,朱憫達又指著朱南羨道:給本宮把他肚子剖開!
話音一落,朱十七雙腿一哆嗦也跪倒在地,攀著朱憫達的手哭喊道:皇兄,要罰就罰我吧,十三皇兄這么做,都是為了我!
朱南羨一呆,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心說,皇弟你想多了,本皇兄這么做,還真不是為了你。
朱憫達十分頭疼,這兩個兄弟是跟在他身旁長大的,一個跪一個鬧,成甚么體統(tǒng)
眼下七王羽翼漸豐,先前的漕運案辦得十分漂亮,外間隱有賢王之稱,連父皇都頗為看重。
雖說祖上規(guī)矩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但景元帝實行封藩制,每個皇儲皆實力非凡,而七王的淮西一帶,正是父皇當年起勢之地,這其中寓意,不必贅。
朱憫達滿心盼著兩個胞弟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十三便罷了,他自小崇武,說父皇的江山是從馬背上打的,在文才上略有疏忽。
然而十七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文不能提筆,武不能上馬,活生生的廢物點心。
朱憫達再懶得理這兩個不中用的,而是轉(zhuǎn)身對柳朝明一揖,道:讓御史大人見笑了。
柳朝明合手回了個禮。
朱憫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你姓蘇可曾中過進士
蘇晉埋首道:回太子殿下,微臣是景元十八年恩科進士。
朱憫達唔了一聲,又道:你抬起臉來。
朱憫達是太子,好看的人見得多了去,媚色傾國的妃嬪,溫文爾雅的小生。
映入眼簾的這張臉,怎么說呢
眉宇間自帶一股清致之氣,竟能讓人忽略本來十分雋雅的五官。
而除了氣質(zhì),更吸引人的便是那一雙眸,明眸里仿佛藏著灼灼烈火。
朱憫達想起一句話來,滿腹詩書氣自華,只可惜,多了三分蕭索。
朱憫達問朱南羨:你當年去西北衛(wèi)所前,曾提過要討一名進士來做你的侍讀,教你學(xué)問,可正是此人
朱南羨心說,可不就是。
但話到了嘴邊,他又踟躇起來,仿佛忽然被人捅破了心事,做賊心虛地道:大、大概是吧。
朱憫達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冷哼了一聲,又問晏子:先前讓你去找蘇知事代寫策論的原本,你可找到了
晏子知道那策論原本就在柳朝明身上,卻道:回殿下,還不曾。
朱憫達想了一想,又問柳朝明:本宮聽說,蘇知事是御史大人帶來詹事府的
柳朝明稱是。
朱憫達道:是都察院查出了甚么,御史大人才帶他過來問罪么
柳朝明微一沉默,道:確實是對蘇知事幫十七殿下代寫策論一事有所耳聞,才過來問詢,可惜并無實證。
朱憫達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地看了蘇晉一眼,道:此事既有御史大人過問,本宮是一萬個放心,也罷,這事便交給都察院,柳大人查出甚么,要怎么責罰,不必再來回本宮了。
與其處置一個八品小吏,不如賣都察院一個情面。
朱憫達是聰明人,方才柳朝明一句可惜并無實證,他便猜到柳御史是鐵了心要袒護蘇知事了。
也是奇了怪了,柳昀自十九歲入都察院,六年下來,一直端著一副近乎冷漠的公允姿態(tài),從未見過他對誰網(wǎng)開一面。
不過也好,眼下他與老七勢如水火,兩個胞弟都是頭腦簡單的廢材,若能憑此事贏得都察院的好感,不消說支持,哪怕一星半點的偏重,于局面也是大有利處的。
想到這里,朱憫達當即又對柳朝明一揖,說了句:辛苦柳大人。也不理仍跪在地上的兩位殿下,轉(zhuǎn)身走人了。
等一干子內(nèi)臣侍衛(wèi)都隨太子殿下撤了,朱南羨這才拍了拍膝頭,方要去扶蘇晉,柳朝明在一旁冷冷道:蘇知事,起身吧。
朱南羨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往右騰挪一尺,拎起了晏子。
朱十七從地上爬起來,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仍哭得抽抽嗒嗒,朱南羨十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去問柳朝明:柳大人,那這代寫策論一事——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從懷里取出一封密帖,置于方才出師未捷的燈臺,燒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