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望許久,她恍然反應(yīng)過來,低頭道:"怎是您"
剛一低頭,虞墨戈修長的手指托在她下頜,把她頭又揚了起來。"別動,再忍一會兒。"他聲音輕而醇厚,說罷抬頭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會意遞上絹帕。他接過來,仔細(xì)地給她擦拭鼻周的血跡,一點點地,輕柔且認(rèn)真。
容嫣就這么仰頭看著他,他有多聚精會神,她便有多投入。
二人從來沒有這個角度對視過,容嫣突然發(fā)現(xiàn)他睫毛好長,被光線直射在下眼瞼留下一片安靜的剪影,他深邃的墨瞳便籠在這片剪影中,清澈得像潭水,雖深不見底,卻漾著瀲滟柔光。她一時看得出神,他手停了她竟不自知。
虞墨戈看著出神的她,薄唇微揚笑了,拿下她額頭的巾帕,輕輕落下一吻。
一切猝不及防,容嫣微怔,楊嬤嬤更是驚得呆住,端起盆道了聲"我去換水"慌張掩門出去了。
容嫣窘得雙頰妃紅,血止住了,然他托著下頜的手仍沒離開,她只得錯開目光不看他。她不看,他可舍不得不看她。他以為不過分開幾日而已,然見了面才知,這幾日到底有多久。
虞墨戈目光從她扇動的長睫,移向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那雙柔軟而水潤的櫻唇上,久久不離。隨即驀地低頭,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
"想我了嗎"
容嫣心跳加速,憶起上一次他問過這個問題,答道:"想,想了……吧。"
想便想了,偏要添個"吧"??磥磉@話她還是沒學(xué)會,虞墨戈挑唇邪笑,再次欺了下來。容嫣慌忙躲開,岔開話題道:"您怎來了"
虞墨戈笑笑,挺直了脊背。"來會個友人,方見容煬跑出去便知道你在這了。"
她目光狐疑地盯著他。好似在問:這么巧
而他也目光慵然輕佻地看著她:就這么巧。
可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想來定有他熟悉的人在。不過今兒是二十九,明天可就是除夕他不回去過年嗎
她腦袋里想著,便脫口問道:"您今兒來的可要在通州過年"可問完便悔了。家人都在京城,他怎么可能在通州過年,真是問得多余。于是垂目窘迫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瞧她赧顏的模樣虞墨戈心情便極好,想到方才那觸碰的甘甜,心里耐了許久的肖想忍不住了。真恨不能將她擁在懷里,然手方伸出,門開了。
容煬見了房中二人怔住。容嫣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得好,倒是虞墨戈先開口了。"容小姐最近可是休息不好,不要想得太多,傷神也傷身。"說著,朝容煬點了點頭。
"小姐,水來了。"楊嬤嬤進(jìn)門,與虞墨戈招呼,謝他替自己照看小姐為二人掩飾過去。容煬沒再說什么,可總覺得哪不對……
幾人一同出了酒樓,容嫣告辭,虞墨戈點頭目光陡然落在她手里的燈籠上,唇角掛著抹佻笑。她察覺,含笑解釋道:"今年是家弟本命年,給他買的,盼著能有個好兆頭。"
"嗯。"虞墨戈笑意不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仍是不離那兔子。
容嫣也低頭看看——這,沒什么特別??!
"巧啊,我也是本命年……"
頭頂清清淡淡的笑音傳來,容嫣一怔。對啊,他過了這個年便是二十五歲了,可不就是本命年。
可這……難不成他也想要兔子……
清冷若謫仙似的三少爺,提著一只小兔燈籠……容嫣被自己腦補出的畫面逗笑了,然還未來得及問,便聽有人朝這喊了一聲。她下意識回首,只見一十五六歲的少年直直朝她奔了過來,眼眸閃亮,抑不住地驚喜。他立在容嫣面前激動道:
"嫂嫂,真是您!"
少年相貌俊朗清逸,溫潤又不乏靈氣。他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驚訝的容嫣,滿眼欣喜,全然沒注意到身邊虎視眈眈的容煬。
容煬朝姐姐身前蹭了蹭,冷語道:"我姐與秦家再沒關(guān)系了,何來的嫂嫂!"
少年怔忡,容色瞬間沉了下來,方才的欣喜與朝氣蕩然無存,他目光幽深,帶著分不應(yīng)齡地沉著盯著容煬。二人氣勢劍拔弩張,可終了他卻只道了句:
"抱歉。"
說罷,再次含笑望向容嫣。
容嫣記得他,他是秦晏之庶出的弟弟秦翊。
容嫣嫁給秦晏之那年,秦翊還不到十歲,長得又弱又小。因著是通房的孩子,他母親又生他難產(chǎn)離世,故而一直寄在嫡母韓氏名下??蛇@也就是當(dāng)著秦家二爺秦敬修的面。背后她把他交給嬤嬤連看都懶得看,巴不得他不出現(xiàn)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韓氏之所以這般,一是因著她霸道的脾氣,二則秦翊母親懷他時,正趕上韓氏小產(chǎn)流了個兒子,她便總覺著是秦翊克了她兒子的命。
對這個孩子容嫣零散有些記憶。嫡母雖不待見,兄長倒是盡其責(zé),秦晏之每每回通州都將他接到自己的樗兮院來。那時容嫣初嫁,孤獨寂寞又時常會思念容煬,便將他當(dāng)做親弟弟來照顧,這一照顧便是五年,從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直養(yǎng)到了如今足足超她半頭的少年。
所以秦翊和她感情極好。她生病時他每日給長輩請安后都會來看她,即便進(jìn)不來也要在門口守著。
容嫣還記得幾月前她離開秦府時,這孩子就默默地跟著她,全程沒說過一句話,唯是表情堅毅,雙目含淚卻如何都不肯流。
"小少爺,好久不見了,你近來可好。"容嫣笑問。
秦翊看著她,笑容逐漸僵硬。
他第一次見她,她溫柔地摸著他頭,親昵地喚了聲"翊哥兒"。除了嬤嬤,從來沒人對他這般親切過,他也從未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直直扎入心頭把心都暖化了,好似從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瞬間無影。
五年,這三個字從未變過。可眼下她竟喚他"小少爺"。難道離開秦府,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真的淡了嗎
秦翊想起當(dāng)初那個把他護(hù)在身后的嫂嫂,她教他讀書、寫字,給他做衣加被,為他準(zhǔn)備各種他喜歡的點心,記得他生辰給他做長壽面,給他講故事講道理,在他傷心時安撫,喜悅時與他分享,生病時不離不棄,讓他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親情。
這些,真的能說淡就淡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煬,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聲。
容嫣淡淡一笑,"無礙,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畢竟叫了五年一時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秦翊總算恢復(fù)了些笑容。"我聽祖母提,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來了"秦翊期待。
容嫣搖頭。"只是回來過年,過了年還是會回去的。"
期待落空,秦翊眉間籠了幾分失落,隨即想起什么又笑道:
"對了,嫂嫂年初栽的臘梅開了,我猜中了是紅色的。您還說是若是紅色的便給我做紅梅糕……"秦翊越說聲音越低,試探道:"那花開得旺盛美極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嘆,秦府里唯一盼著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這問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轉(zhuǎn)了話題道:"我記得你院試通過了,可準(zhǔn)備好了去州學(xué)"
"嗯。"秦翊點頭。"不過兄長要帶我入京去順天府學(xué)進(jìn)學(xué)。"
"這可是好事。順天府學(xué)非常人能進(jìn),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國子監(jiān)。一定要聽你兄長的話,好好念書。"說著看了眼容煬,給了個"你也一樣"的眼神,容煬板著臉點頭。
"如此入京,怕更見不到嫂嫂了。"秦翊笑道,卻是涼苦。
容嫣深吸了口氣,安慰道:"你大了總要離開這個家,即便嫂嫂沒有離開秦府你該走也是一樣要走的。見到你如今這樣,我已經(jīng)很為你高興了。"
"若非嫂嫂我也沒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還不知在哪里呢。"
"可休要這樣說,到底還有你兄長呢。雖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來不是一樣照顧你,不然他怎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他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
"秦翊!"
身后,一聲潤朗的呼喊響起。
這聲音不算熟悉,然給這俱身體帶來的悸動讓容嫣無法忽視,她僵住了,緩緩跟隨著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朧霧氣中,她看到了那個她并不熟悉,卻深刻在腦海里的臉……
是秦晏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