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之后二毛遲遲睡不著,一直在輾轉(zhuǎn)反側(cè),白天睡的太久倒在其次,主要是擔(dān)心自己這一趟會有去無回,這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知道了,將消息送到之后,難保那個叫姜召的祭師不會殺人滅口。即便多有糾結(jié),天亮之后二毛還是背起行李調(diào)頭回返,雖然勁裝男子的托付有些強人所難,但此人先前的確幫助過他,而且自己最終也沒能狠下心拒絕對方的請求。也虧得瘸子不在,瘸子如果還在,一定會把他罵的狗血噴頭,因為瘸子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叮囑過,不能愚善心軟,更不能為了幫助別人而將自己置于險境。一路無話,下午申時再次路過貨郎尸體所在區(qū)域,離著老遠便聞到一股刺鼻惡臭,走到近處歪頭打量,果不其然,貨郎的尸體還在溝里,已經(jīng)腐爛生蛆。便是于心不忍,二毛也愛莫能助,只能掩住口鼻疾行離開。一路疾行,入更時分二毛便重回黃岐鎮(zhèn),由于之前自這里吃過虧,二毛便沒走主路,而是自北側(cè)的巷道向東走去,這條街上掛滿了紅燈籠,道路兩旁的木樓外站著許多赤膊露腿,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整條小巷充斥著刺鼻的脂粉味兒。二毛雖然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卻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煙花柳巷,因為瘸子曾經(jīng)跟他說過這種地方,煙花柳巷在當(dāng)下也不是到處都有,只在較大的城池和人多的地方才會出現(xiàn)。二毛之前買的幾個烤餅早就吃完了,走了一天已然餓的前胸貼后背,但他擔(dān)心再次遇到黃牙男子,遇到售賣吃食的攤子也不敢停留,徑直穿過鎮(zhèn)子,繼續(xù)東行。今晚有月,二毛強打精神連夜趕路,終于在四更時分來到了上陽郡城外,此時的城池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每個州都有一個州城,每個州城下面又有幾個郡城,郡城下面就是縣城,與縣城相比,郡城的城墻更高,占地范圍也更大。此時城門早已關(guān)閉,城墻下坐了不少過往的販夫和衣衫襤褸的乞丐,二毛帶著過來倚墻坐下,本想睡上一覺歇息回神,不曾想坐下之后便頻繁的有人過來乞討,他此時渾身上下一點吃的也沒有,自然不能給乞丐食物,錢幣倒是有不少,但他不敢拿出來,這些乞丐既可憐又可怕,若是發(fā)現(xiàn)他帶了錢在身上,一定會瘋狂哄搶。眼見先來的乞丐沒討到東西,別的乞丐也就不再來了,二毛倚靠城墻,摟著過來昏昏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二毛被狗叫吵醒了,睜眼之后發(fā)現(xiàn)天已大亮,眼前停著一輛牛車,牛車上拉著幾具尸體,自己面前站著幾個年紀很大的官兵,過來正在沖他們吠叫。見二毛睜眼,官兵便轉(zhuǎn)身走向別處,將那些坐在墻下已經(jīng)餓死的流民和乞丐扔上牛車。此時城門已經(jīng)開了,二毛帶著過來走向城門,沖領(lǐng)頭兒的官兵說明來意。由于二毛帶了副將腰牌,門卒不敢怠慢,急忙帶他進城,此時一處城池通常有兩個主官,一個是朝廷遣派的城主,還有一個是主管祭祀的巫師,由于巫師可以溝通神靈,故此地位比朝廷遣派的城主要高一些。巫師是世人對他們的俗稱,實則官方的叫法是祭師,常駐上陽郡的祭師名為姞縝,四十出頭,身穿藍袍,袖口橫繡五條金線。二毛雖然跟著瘸子四處游走,卻始終遠離大城,故此平日里他很少能夠見到巫師,即便偶爾見到,也以紅袍居多,似這種更高級別的藍袍巫師他還是頭一次見到。由于巫師能夠請神作法,在世人眼中他們都是神秘且高不可攀的存在,初次近距離的接觸,二毛免不得有些緊張,語之間雖不至于磕磕絆絆,卻也是語帶顫音。令他沒想到的是姞縝為人很是隨和,并沒有很大架子,不但和聲安慰,還讓人送來吃食,讓他吃飽再說。二毛雖然年紀不大,卻也算見過世面,詳細的向?qū)Ψ街v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講到最后還不忘加上一句,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將他說的話告訴您。萬萬不可。姞縝正色擺手。實則二毛早就猜到姞縝不會聽,之所以有此一說只是不想讓姞縝感覺自己不被信任。姞縝隨即吩咐手下人準(zhǔn)備車馬,待二毛吃過早飯,立刻啟程動身,二毛原本還擔(dān)心對方不讓他帶過來上車,不曾想姞縝竟然主動提出讓他帶上狗。二毛乘坐的車輦為姞縝專用,不但有寬大干凈的坐墊,還有軟床可以躺臥,二毛自然不會坐那墊子,而是摟著過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姞縝對面的地板上。姞縝幾次開口,讓他坐在坐墊上,皆被二毛以自己身上太臟為借口婉謝絕。姞縝勸不動,也只能由得他。眼見二毛很懂規(guī)矩,姞縝對他便多有好感,和聲詢問他的出身來歷,二毛如實相告,只是不曾提及瘸子。在看過二毛的戶籍文書之后,姞縝徹底放下心來,隨后又詢問其年齡二毛本想說十四,突然想起瘸子當(dāng)日曾說過自己十六,于是便隨口回答十六了,他這些年雖然跟著瘸子吃了不少苦,飲食卻從不曾匱缺過,長的不是很高,卻也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姞縝話不多,與二毛簡單交談過后便盤膝閉目,不再語。二毛吃早飯時留了塊米糕藏在袖子里,見姞縝不再理會自己,便小心翼翼的拿出米糕,掰碎之后喂給過來。過來也餓了許久,免不得吃的急了些,姞縝聞聲睜眼,恰好看到二毛在偷偷喂狗。眼見打擾到了對方,二毛尷尬訕笑,好在姞縝不但沒有出責(zé)怪,反倒拎過食盒,自其中端出一盤鹵好的鹿肉微笑著遞給二毛。二毛見狀急忙擺手推辭,見二毛不接,姞縝竟然直接將鹿肉放到了過來面前。過來本是條野狗,也無甚規(guī)矩,不等二毛制止,便低頭張嘴,狼吞虎咽。二毛尷尬非常,只能沖姞縝連聲道謝。你自己都吃不飽,還惦記著它。姞縝說道。二毛急忙接話,我能吃飽,先前那位將軍給了我不少錢,只是黃岐鎮(zhèn)那里多有惡人,我不敢自鎮(zhèn)上買吃的。姞縝微笑點頭,轉(zhuǎn)而再度開口,他已經(jīng)以身殉職,就算你拿錢遠走也沒人知道,你為什么還要辛苦跋涉前來報信這一來一回可要耽擱你不短的時間。二毛想了想,出說道,我答應(yīng)過他,總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其實……看出二毛心存顧慮,姞縝和聲說道,但說無妨。二毛猶豫片刻,終于鼓起勇氣,其實我挺害怕的,這個消息對你們可能很重要,可是現(xiàn)在我也知道了,我怕你們會殺我滅口。你怎么會有這種念頭姞縝微微皺眉,難不成在你的心目中祭師都是壞人二毛連連擺手,沒有,沒有,你們應(yīng)該是好人,我不該胡思亂想。姞縝并沒有生氣,而是微笑問道,在你看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二毛隨口說道,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壞事的就是壞人。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壞事姞縝追問。這個……二毛無以對我告訴你吧,姞縝說道,世上本就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也沒有好事和壞事之分,對你好的人就是好人,對你不好的人就是壞人,對你有利的事情就是好事,對你不利的事情就是壞事。二毛似懂非懂,沒有立刻接話。姞縝繼續(xù)說道,對你好的人,不一定對別人也好,如果他對別人不好,對別人來說他就是壞人。如果這件事情對你有利,對你而就是好事。可是這件事情如果對別人不利,那對別人而它就是壞事。有道理。二毛隱約懂了。姞縝語氣平和,世事本無對錯,只有立場的不同。世人本無善惡,只有強弱的差別。姞縝語多有深奧,二毛一時之間不得理解,便沒有急于接話。姞縝再度說道,而無信,自私貪婪乃是世人的本性,似你這般善良守信的人著實少見,我們褒獎提攜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傷害你。得到對方這么高的評價,二毛多有慚愧,不不不,我其實也沒做什么。只可惜我不曾晉身紫氣,沒有收徒資格,不然我一定收你為徒,傳你巫術(shù)神通。姞縝說道。二毛本就慚愧,聽得姞縝語,越發(fā)無地自容。眼見過來吃飽之后哼哼唧唧,姞縝猜到它要便溺,便命車夫停車,放它下去發(fā)現(xiàn)姞縝很是隨和,二毛便小心翼翼的問出了自己心中疑問,你們好像和江湖中人的關(guān)系不太好豈止不太好,已然勢同水火。姞縝隨口說道。為什么呀二毛追問。說來話長,姞縝略做思考,簡單說來就是政見不同,他們認為祭師代行神諭,裹挾了朝政,奴役了世人。他們是不是想將神靈攆走,由世人自己說了算二毛又問。姞縝點頭,他們不但是這樣想的,而且已經(jīng)這樣做了。對于姞縝所說,二毛并不感覺意外,因為他此前已經(jīng)猜到羋天罡等人做了什么,姞縝只是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而已。他們這么做不對,是吧二毛知道在什么人面前應(yīng)該說什么樣的話。當(dāng)然不對。世人自私貪婪,劣根深種,一旦脫離了神靈的管制和引領(lǐng),勢必自相殘殺,自取滅亡……。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