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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島那位陰陽家大修士也算可以,雖然談不上熱絡,可有一說一的商家風范,反而讓陳平安更能接受,倒是修為最低的馬姓鬼修這邊,還是咬死一點,除非陳平安能夠說服珠釵島劉重潤,不然就沒得談,所以陳平安就跟個媒婆似的,時不時往珠釵島跑,劉重潤比鬼修更硬氣,你陳平安不提那個馱飯人的,就是珠釵島的貴客,寶珠閣那邊好酒好茶美嬌娘,虛位以待,可要是為了個當年劉氏皇族的雜役賤種當說客,珠釵島的山門都不用進了。
一根筋的陳平安也就真不跨過山門了,次次在渡口那邊與劉重潤說幾句,就撐船返回。
其實兩人是可以聊一聊的,當初在藕花福地逛蕩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陰歲月,見過許許多多的官場事和皇家事,只是如今陳平安不愿分心,也沒辦法分心。以后哪天要離開書簡湖了,陳平安倒是一定會拜訪珠釵島,將一些心中疑惑,詢問劉重潤這位當年差點當上寶瓶洲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女修。
不過沒能跟馬姓鬼修順利討要那些陰魂,但是相互切磋一些鬼道術法,反而比跟俞檜那個能閑扯兩個時辰廢話的油子更有意義,至于玉壺島的陰陽家修士,不茍笑,陳平安就是想聊都撬不開嘴,所以陳平安還是跑朱弦府更多,而且都在青峽島,飯后散步,經(jīng)常是一件事情還沒想明白,一抬頭也就就到了。
這天陳平安在黃昏里,剛去了趟劍房收取飛劍傳訊的一封密信,就來朱弦府這邊散心。
老龍城范峻茂那邊回信了,但是就四個字,無可奉告。
陳平安也沒轍。
未來的大驪南岳正神,與魏檗平起平坐的一洲頭等神祇,何況范峻茂可比魏檗小心眼多了,惹不起。
不過陳平安當時在寄去的信上寫得清清楚楚,既是他陳平安在求人,雙方更是在做買賣,范峻茂照理說不該如此才對。
陳平安今天依舊是與門房"老嫗"打過招呼,就去找馬姓鬼修。
沒有停步,沒有多聊,容貌已經(jīng)恢復到四十歲婦人模樣的紅酥,也不覺得失落,覺得這樣挺好,莫名其妙的,反而更舒心些。
這天陳平安離開朱弦府后,發(fā)現(xiàn)顧璨和小泥鰍站在小路盡頭,問陳平安今晚有沒有空,顧璨說他娘親又做了家常飯。
陳平安說今晚不行,還要去兩座距離青峽島比較遠的島嶼瞧瞧,回來的時候肯定已經(jīng)很晚,便是宵夜都不行了。
顧璨有些失望。
陳平安也未再說什么。
顧璨將陳平安送到山門口的屋子外邊,突然問道:"陳平安,其實你對我娘親有些看法的,對吧"
陳平安揉了揉他的腦袋,"這些你不要多想,真有事情和問題,我會找時間和機會,與你嬸嬸聊聊,但是在你這邊,我絕對不會說你娘親什么不好的話。"
顧璨似懂非懂,帶著小泥鰍離開。
陳平安走回屋子,埋頭于書案間。
————
池水城高樓內(nèi)。
崔瀺放下一封密信。
崔瀺揉了揉眉心,細細思量起來。
崔東山依舊待在那座金色雷池內(nèi),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不過當下在模仿陳平安的天地樁。
世事走向和人心起伏,都有跡可循,這一直是崔瀺鉆研極深的一門自家學問。
崔瀺自自語道:"一方面是陳平安來得比預期早,這是因為顧韜的腦子,當然還有陳平安的,都要比繡花江水神要好一些,使得阮秀和顧璨在書簡湖兩敗俱傷的可能性,被扼殺在了搖籃。不過這本就是陳平安破局的一部分,哪怕你不在,我都不會阻攔。"
"另一方面,是我稍稍小覷了顧璨的定力,沒有莽撞出手,在那晚直接驅(qū)使那條泥鰍,挑釁阮秀。至于阮秀對陳平安的好感,注意力從泥鰍身上轉(zhuǎn)移了,以及劉老成這位宮柳島主人的野心,兩者都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些,這些,都是不小的變數(shù)。"
"按照當年那場騎龍巷風波的推衍結果,大致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阮秀是老神君極為重視的一個存在,甚至要比李柳、范峻茂還要關鍵,她極有可能,是當初神道大靈當中的那一位,故而看得見一個人身上的因果報應,有她在,陳平安等于事先知道了科舉題目,第四難,難在無數(shù)難,差不多可以減去半數(shù)難。但是我依舊讓那個找了諸多借口、耗在綠桐城不肯挪步的阮秀,名正順地留在書簡湖,讓你輸?shù)眯姆诜?
說到這里,崔瀺笑望向崔東山。
劉老成既然秘密進入了書簡湖地界,卻依舊沒有通過任何渠道,跟大驪諜報通氣。
這說明劉老成這位上五境野修,在攀上了玉圭宗老宗主荀淵的關系后,已經(jīng)打算破釜沉舟,選擇賭上書簡湖的所有家當,來作為玉圭宗將下宗山門建立在書簡湖的投名狀,一般而,坐視青峽島劉志茂一統(tǒng)書簡湖,劉老成身為宮柳島主人,還有許多藏在水面下的老關系,只要玉圭宗下宗選址書簡湖,劉老成都不虧,猶有小賺,無非是大頭給劉志茂和幕后的大驪宋氏撈到手而已,只是山澤野修出身,勝負在五五之分的大好賭局,誰不賭更別提劉老成這種寶瓶洲山澤野修第一人,再加上劉志茂即便羽翼已豐,可是面對在書簡湖根深蒂固的劉老成,一旦后者攪局,前者未必愿意玉石俱焚。
這就是大勢。
劉老成身上有。
一個人身上,獨占一份風云大勢。
何其之難。
劉志茂還差遠了,一個半數(shù)功勞是靠著徒弟顧璨和一條畜生,好似婦人持家點點滴滴攢下來的那點氣勢,能跟劉老成這種單槍匹馬、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的老王八比修為,心性,手腕,都不在一個層面上。再給劉志茂一兩百年光陰經(jīng)營地盤,積攢人脈,然后必須躋身上五境,還差不多。
反觀劉老成,畢竟是崔瀺自己都很欣賞的一方豪杰。
崔東山倒立行走,隨口道:"阮秀留在書簡湖,你一樣可以順勢而為。一兩顆關鍵棋子的自我生發(fā),導致的變數(shù),根本無礙大局,同樣可以扭轉(zhuǎn)到你想要的大勢中去。"
崔東山倒轉(zhuǎn)身形,重新站定,滿臉無所謂道:"找個由頭給姓宋的,讓他們趕緊離開綠桐城便是。"
崔瀺笑問道:"這是為何明擺著是你小賺的,這都不要"
崔東山使勁揉著臉頰,"我當然是要豪賭一場!輸了,大不了傾家蕩產(chǎn),贏了,我也會離開山崖書院,為你謀劃寶瓶洲以南的大勢。"
這下子崔瀺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不得不問道:"這又是為何"
崔東山耍無賴道:"我喜歡!就喜歡看到你算來算去,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算了個屁的樣子。"
崔瀺哈哈大笑,"那你要失望了。"
崔東山打了一通王八拳,輪到他問了一句"為何"
崔瀺笑瞇瞇道:"你可以猜猜看。"
崔東山突然問道:"如果劉老成出手打死了顧璨,這個局,豈不是虎頭蛇尾"
崔瀺反問道:"真正需要著急的人,是我嗎不是你才對嗎"
崔東山嘿嘿一笑。
崔瀺微微一笑,"那我可要說一句大煞風景的語了,若是陳平安開始坦然面對那些茫茫多的冤死之鬼,肯定會有各種有意思的事情,其中,哪怕只有一頭陰物,或是一位陰物的在世親人,對陳平安當面質(zhì)問一句,"道歉不需要。補償也不需要。就是想以命換命,做得到嗎"那個時候,陳平安當如何自處此處心坎,又該如何過這還只是無數(shù)難之一。"
崔東山蹦蹦跳跳,雙手捂住耳朵,"不聽不聽,老王八念經(jīng)真難聽。"
————
朱弦府門房那邊。
這一天陳平安坐在門檻上,那位名叫紅酥的女子,不知為何,不再靠每天汲取一顆雪花錢的靈氣來維持容貌,于是她很快就恢復初次見面時的老嫗面容。
然后在這一天,陳平安突然掏出紙筆,笑著說是要與她問些陳年往事,不知道合不合適,沒有別的意思,讓她切莫誤會。
在回答問題之前,她站在陰暗屋子的房門口,笑問道:"陳先生,你真是一位諸子百家當中的小說家嗎"
陳平安搖頭道:"我不是,但是我有一位朋友,喜歡寫山水游記,寫得很好。我希望有些見聞,能夠在將來跟這個朋友重逢的時候,說給他聽聽看,或是記下一些,直接拿給他看看。"
她捻著裙擺,快步走到陳平安身邊,問道:"能坐嗎"
陳平安無奈道:"這兒是你家唉。"
她笑著坐下,離著陳平安還是有段距離。
她有些難為情道:"陳先生,事先說好,我可沒什么太多的故事可以說,陳先生聽完之后估摸著會失望的。還有還有,我的名字,真的能夠出現(xiàn)在一本書上嗎"
陳平安微笑道:"當然可以啊,只要你不介意。而且等下聊完之后,你一定要記得提醒我,哪些故事可以寫,哪些不可以寫,哪些人和事,是多寫還是少寫,到時候我都會一一叮囑那個朋友的。"
她雙手攥緊放在膝蓋上,神采奕奕。
陳平安滿臉笑意,看著她,眼神溫柔且清澈,就像看到了一位好姑娘。
她趕緊站起身,歡快俏皮地施了一個萬福,這才坐下,笑顏如花。
她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竟然想起了許多她自己都誤以為早已忘記的人和事。
陳平安便一一記下。
偶爾說累了,她便會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就直直看著那個臉色微白的賬房先生,低頭認真寫字。
最后陳平安收起了筆紙,抱拳感謝。
她捂嘴嬌笑不已,然后小聲提醒道:"陳先生,記得與你朋友說一聲,一定要版刻出書啊,實在不行,我可以拿出幾顆雪花錢的。"
陳平安皺著臉道:"哪好意思拿這么昧良心的銀子,放心吧,這點錢我朋友還是有的,再說了,你也要相信他的文章本事,一定有書肆愿意出錢買的。"
在陳平安離開后。
門房"老嫗"還是滿臉笑意,竟是忍不住原地蹦跳了一下。
結果發(fā)現(xiàn)身邊站著朱弦府老爺。
她趕緊收斂笑意。
不曾想那個古板嚴酷的老爺問了個問題,"回頭你與陳平安說一聲,我與長公主劉重潤的故事,也可以寫一寫。只要他愿意寫,我給你一顆小暑錢作為報酬。"
她怯生生道:"若是奴婢說服不了陳先生老爺會不會責罰奴婢"
馬姓鬼修罵罵咧咧,大步轉(zhuǎn)身跨過門檻,"那就是他眼瞎耳聾,跟你這個丑八怪沒關系。他娘的,你那點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能跟老子與劉重潤那般蕩氣回腸的恩怨情仇比他陳平安又不是個傻子……"
說到這里,鬼修咳嗽一聲,轉(zhuǎn)過頭,說道:"你與陳平安提及此事的時候,記得好好說話,多磨一磨他。"
她如釋重負,使勁點頭。
隨即她便有些納悶。咦自家老爺啥時候如此通情達理了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