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遠霞小心斟酌措辭,緩緩道:怕就怕對方里應(yīng)外合,以有心勝無心,換成是我,一定會設(shè)法壓制文武兩廟的神靈,更何況看樣子,此地文武神靈受古宅陣法和淫祠山神的影響,早已實力不濟,很容易出現(xiàn)紕漏,好在之前我進入城隍廟,觀其香火、建筑格局和氣象,似乎不差……
陳平安問道:我們能不能直接找到這位城隍爺把事情跟他說清楚郡守和將軍不了解這些神神怪怪的厲害,而且真遇上事情,估計能用官場上的那一套推脫責(zé)任,可是這位城隍爺可是與郡城安危戚戚相關(guān),說句難聽的,劉太守能躲起來,馬將軍可以按兵不動,城隍爺是絕對跑不掉的,而且妖魔若是真有所圖謀,肯定會第一個針對本地城隍爺,所以城隍爺肯定比當(dāng)官的更上心。
大髯漢子眼前一亮,重重一拍大腿,沉聲道:可行!
道士張山峰笑著朝陳平安伸出大拇指。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陳平安開門后,看到柳姓書生和劉高華姐弟三人神色惶惶,劉高華一屁股坐下后,倒了滿滿一杯酒,你們說奇怪不奇怪,剛才城隍閣那邊的天官塑像,竟然大半個身子都裂了,還滲出鮮血來,淌了一地,不但如此,城隍廟里邊,滿地的蛇鼠蝎子,惡心死人了,如今我爹已經(jīng)派人關(guān)了城隍廟大門,免得嚇到老百姓。
大髯漢子滿臉凝重,默不作聲,跟陳平安和張山峰對視一眼。
陳平安問道:文武兩廟有什么狀況嗎
劉高華愣了愣,搖頭道:這個倒是不太清楚。那邊我們當(dāng)?shù)厝硕疾粣廴?沒啥好看的。
面對陳平安,女子還是有些不自在,只敢坐在距離陳平安最遠的柳郎身邊,嗓音柔柔道:一次端茶送水,偶然聽父親跟一位來府上做客的老道長提起過,兩廟的香火雖然鼎盛,可卻是屬于有人供奉沒誰吃的,老道長也頗為無奈,說朝廷對此也是實在沒法子,彩衣國就這么點份額,不可能再多出一尊山岳正神坐鎮(zhèn)此地,還說若是胭脂郡能夠出現(xiàn)一位讀書種子,成功進入觀湖書院,此處風(fēng)水,說不定可以有所改觀。我爹便長吁短嘆,直搖頭,說這樣的讀書種子,哪里是胭脂郡能夠求來的。
柳赤誠一臉茫然,疑惑道:你們在聊什么什么文武廟什么山岳正神觀湖書院我倒是熟悉,就在咱們白山國邊境嘛,我還曾經(jīng)數(shù)次進去游覽過,那我能不能算半個讀書種子劉姑娘,你放心,觀湖書院每年都會從白山國招收一名讀書人,算是對白山國的優(yōu)待,說不定哪天我柳赤誠就可以……
劉高華白眼道:你可拉倒吧,就你肚子里那點墨水,比我多不了幾兩。
柳赤誠悻悻然不再說話。
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家學(xué)問,對付女子管用,對付讀書人不太管用。
閑聊之后,姐弟二人離開,臨走前,劉高華記起一事,提醒道:在城隍閣那邊,聽我爹的意思,明天起胭脂郡城就要開始戒嚴(yán),出城容易進城難。但是保不齊后天就連出城都難了,所以柳赤誠打算今天就離開,你們?nèi)四厥孪日f好,如果真的戒嚴(yán),肯定是馬將軍那邊親自插手,到時候我這個郡守之子,可沒本事幫你們網(wǎng)開一面,要走最晚明天就走。
柳赤誠已經(jīng)帶著劉高華姐姐離開屋子,在張山峰屋子那邊依依惜別,好在有劉高華在旁邊等著,這對年輕男女沒敢如何卿卿我我。
徐遠霞關(guān)上門后,手指輕叩桌面,城隍閣十有八九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問題了??磥磉@幫邪魔外道所謀甚大啊,就是不知道胭脂郡的那尊城隍爺,目前是修為下降,給人用下作手段拘束在城隍閣內(nèi),還是已經(jīng)徹底遭了毒手?,F(xiàn)在形勢惡劣,但是也趨于明朗,郡守府和附近駐軍應(yīng)該有所警惕,我們?nèi)绻@個時候通風(fēng)報信,可信度就會高出許多。
年輕道士望向陳平安,試探性問道:不然咱們知會一聲郡守府,再離開郡城
陳平安點頭道:那你和徐大俠一起跟上劉高華他們,一起去往他家,我去一趟城隍閣,探探虛實,越早知道真相,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利于我們做出正確的決定。
張山峰不疑惑為何要分道揚鑣,而是想不明白為何不是自己代替陳平安,去往危機重重的城隍閣。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你和徐大俠一個需要出刀,最好是罡風(fēng)陣陣,好顯示自己的宗師風(fēng)范,一個需要駕馭桃木劍亂飛,表明自己是龍虎山最擅長降妖除魔的張?zhí)鞄?我去做什么打拳給太守大人看啊
大髯漢子哈哈大笑,張山峰也想通關(guān)節(jié),說是讓陳平安稍等,然后起身去屋子包袱取出三張符箓,兩張是品相最低、卻最為實用的邪風(fēng)點火符,一有邪祟陰煞之氣,黃紙就會自行燃燒起來。最下邊那張則是又名甲馬符的神行符,澆灌靈氣或是真氣,一炷香內(nèi)就可以飛奔如馬,御風(fēng)而行,不耗體力。
陳平安沒有拒絕,將三張符箓收入袖中,打趣道:就不怕我直接跑了
年輕道士瞪眼道:陳平安,你可不能跑!
陳平安趕緊擺手。
張山峰自顧自笑起來。
陳平安獨自跑路的話,道士張山峰不是不心疼那張價格不菲的神行符,但是他最心疼的,還是自己少了一個好朋友。
三人在客棧門口分開,徐遠霞帶著張山峰,跟隨劉高華去往郡城西邊的郡守府邸。
陳平安剛好跟往東出城的柳姓書生順路,只不過一個徑直去城東門,一個去往東北邊的城隍閣。
沒了劉姑娘在場,柳姓書生就沒有讀書人的心理包袱了,低頭哈腰跟在陳平安身邊,好奇問道:陳公子你是不是傳說中的武道宗師雖然年紀(jì)輕輕,初出茅廬,但是因為天資太好,出身名門,所以其實在江湖上已經(jīng)是屈指可數(shù)的高手所以那天夜里的那一巴掌,才能那么虛無縹緲,讓我看都沒看見你的出手,半點煙火氣都沒有,算不算臻于化境
陳平安無奈道:只要是個練武之人,打你一拳,你都看不到對方出手。
柳姓書生覺得受到了莫大侮辱,不可能!陳公子你一定是隱于市井的江湖宗師,要我猜測啊,說不定你就是那位享譽數(shù)國的彩衣國劍神,是他老人家的關(guān)門弟子,要不然誰會出門的時候攜帶兩把劍其中一把就是那位劍神當(dāng)年行走江湖的佩劍‘燭陽’,對不對給我摸一摸唄
陳平安有些佩服此人的想象力,不愿跟他糾纏不休,板著臉點頭道:對對對,就是燭陽,你可得小心,鞘內(nèi)充滿了凌厲劍氣,只要你一拔出劍鞘,就會立即被劍氣削得皮開肉綻,你怕不怕
不怕。
柳赤誠搖頭道,原本想要摸一摸劍匣的雙手,此刻已經(jīng)乖乖放在身后。
兩人分開后,柳赤誠繼續(xù)沿著街道去往城門,這位文弱書生突然抬頭,瞥了眼站在城樓上的一抹身影,正是湖心高臺上的那位老神仙,老神仙此刻身邊還站著身披鎧甲的馬將軍,以及兩位歲數(shù)都不小的陌生面孔,老神仙正在對著郡城指指點點。
柳赤誠嘖嘖道:引賊入室而不自知啊。
那邊,陳平安很快就到了城隍閣外的廣場,凝神望去,因為不是練氣士,看不出什么氣象端倪,但是純粹武夫的直覺,告訴陳平安,那棟紅墻綠瓦、龍火琉璃頂?shù)某勤蜷w,比起先前游歷之時的安靜祥和,多出了一絲血腥陰沉,就像大雪天的地面上,有人丟了一塊木炭上去,可能尋常路人不會注意,可只要行人眼力夠好,就能看得到,而且無比扎眼。
城隍閣門口有衙署兵丁捕快看守,已經(jīng)不準(zhǔn)許香客進入。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尋找一處相對僻靜的高墻,悄悄走去,同時捻出一張邪氣點火符。
到了那邊,趁著四下無人,腳尖一點,陳平安越過墻頭,翻身落在墻內(nèi),雙腳才落地,指尖符箓就燃燒殆盡。
這明擺著是不用如何試探虛實了,已經(jīng)是實打?qū)嵉难ё魉睢?
陳平安一手摘下養(yǎng)劍葫,喝了一大口燒酒。
一手繞過頭后,拍了拍身后木匣,槐木劍被取名為除魔,阮師傅鑄造的那把,暫時命名為降妖。
不管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怎么瞧不上眼,說什么爛大街啊俗不可耐啊,陳平安還是覺得降妖除魔這兩把劍的命名,很好。
既然自己取了這么好的名字,可不能辜負了。
陳平安一腳輕輕挑開猛竄而來的毒蛇,看似輕描淡寫的挑開,那條毒蛇在空中就已經(jīng)骨碎肉爛。
陳平安更多注意力,還是遠處矗立于朱漆大門外的兩尊天官泥塑彩繪神像,一左一右,滿身鮮血流淌不已,還有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毒蛇纏繞蠕動,更有大如手掌的蝎子,立于神像頭頂或是手臂之上,通體漆黑如墨,耀武揚威,甚至還有老鼠從破碎的神像腹部、臉頰鉆進鉆出,大膽至極。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家鄉(xiāng)神仙墳的慘淡光景,頓時火冒三丈,沿著墻根緩緩而行,盡量讓自己頭腦清明,呼吸平穩(wěn),畢竟出拳強弱,以及一身真氣厚薄和運轉(zhuǎn)快慢,跟肚子里的火氣大小,沒半顆銅錢的關(guān)系。
陳平安邊走邊在心中默念:陳平安,確定打不過的話,就要跑得足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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