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楚舜與凌聿庚分別的第一個夜晚。
他側(cè)著身,支著腦袋,看向身旁空空蕩蕩的地方,這兒本該有人坐在旁邊,閑時那人還會拿一片竹葉吹好聽的曲子,通常吹的都是那清心譜中曲,心情好時,興致來了,也會教他吹一兩首曲子。
做一對野鴛鴦也是快活。
楚舜摸著手中的錦囊,上面還有淡香,他摸了會兒,放在鼻尖嗅了嗅,閉著眼仰頭輕吟一聲,面上染上了一分紅云,隨后他就把錦囊放進了懷中,怕摸久了,自己的味道把上面的味兒覆蓋了。
身形勁瘦的玄衣青年躺在了船上,手從船邊落下,指尖劃過水面,在水中留下了一道水痕,而后又消失不見。
天上明月,倒映水中,也是抓不到碰不著的,無論如何都是徒勞。
楚舜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湖面上劃過,一道水往上,濺在空中,又星星點點的落在湖面,蕩開層層漣漪。
他隨手拿著一片細長的葉子,抵在唇邊,吹著男人常吹的清心曲譜。
此行他要去將自己的劍找回來。
合歡宗,凌聿庚回到宗門,在四處布下結(jié)界,便進入了閉關(guān)。
楚舜生存能力很強,一向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放他一人在外,凌聿庚不知為何還是有點惦記著。記住網(wǎng)址m.xswang.la
若他還是系統(tǒng)形態(tài)便好了。
閉關(guān)室內(nèi),凌聿庚盤腿坐在蒲團上,突兀的冒出了這個想法,若他還是系統(tǒng)形態(tài),便可以綁定楚舜,他去哪,他便在哪,時時刻刻掌握他的動態(tài)。
凌聿庚又忽而驚醒。
這般想法,實在變態(tài),和那控制欲極強的家長有何區(qū)別。
他懺悔了片刻。
打坐心不靜,凌聿庚坐了片刻,起了身,到桌邊拿起茶壺,倒了杯茶水,一物掉在了地上,他低下頭,看到一個暗紅色的錦囊,這錦囊掛在他一襲白衣的腰間,很是顯眼。
凌聿庚撿起錦囊,看了片刻,放在了桌上。
也不知何時起,習(xí)慣了他在身邊,離開才不到一日便牽腸掛肚。
他總不能一輩子把他護在羽翼之下。
他眉頭皺了皺,和人待久了,莫不是也沾染上了人的優(yōu)柔寡斷?
凌聿庚撇去心頭雜亂的心思,閉關(guān)打坐,進入冥想境界,開始修復(fù)bug。
頭頂是湛藍的天空,地面似一面鏡子,又如同水面,蕩漾著波瀾,凌聿庚盤腿坐在那兒,忽而,一條手臂自他肩頭攬了過來,他閉著的睫毛顫了兩下。
又來了。
自三年前砂糖村那次幻境之后,他識海受損,便時常會碰到一人,初時只是在他入定進入忘我的虛空境界時,和對方碰面,但對方只會遙遙的和他相望,并不會做什么。
這個bug凌聿庚也一直沒有找到辦法清除掉。
當初去孟長老那兒看,也無法細說。
他只有在入定時才會見到對方,這三年來次數(shù)不多,上次是在大半年前,這次對方赫然已經(jīng)不僅僅是看著了。輕輕的呼吸掃過他的耳畔,觸感很真實,呼氣的溫?zé)釢褚?,令凌聿庚耳垂顫栗了一下,這人也不說話,只是擁著他的后背,靠在他肩頭,像軟體動物般親密的纏繞著他的身體。
“你來了?!彼谒呎f,“我等你,很久了?!?
這回竟還動手動腳說話了。
凌聿庚額角跳動了兩下,睜開了眼睛。
一片湛藍純凈的天空印入眼簾,暗紅色的布料附著在修長的小臂上,布料裁剪得很貼合,袖口處還有金絲云紋,他小臂橫著在凌聿庚的胸前,男子一縷黑色長發(fā)落下,與凌聿庚的混雜在一起。
“放開。”凌聿庚目不斜視。
身旁的男子側(cè)過頭,鼻尖抵著他耳垂,略有些委屈的嗓音道:“師尊怎的這般兇我?”
凌聿庚唇線繃直。
“明明是你想我來,我才來的?!?
“師尊……”
劍意閃過,凌聿庚一刀斬向了他的心魔,翻身脫離了男子的束縛,在不遠處站定,足尖輕點水面,腳下一圈圈波紋,他手中持劍,面色平靜冷淡的看著對面一身黑紅長袍的男子。
對方長著一張讓他眼熟的面孔。
楚舜和他長得越來越像了。
那個——三年前幻境中,他在楚舜幻境里見到過的,原著中未來的楚舜。
面龐長開成熟也沉穩(wěn)了許多,一雙鳳眸妖冶又純澈,漂亮的唇形輕抿,唇角帶著點自然上揚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時間吸收的黑氣多了,才讓心魔出來作祟,凌聿庚閉上眼,不去看他的臉,召喚本命劍上前攻擊,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光影。
玄鐵劍與之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楚舜”后退兩步,和凌聿庚纏斗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虛無境界中歸于平靜,凌聿庚重新進入打坐中,平息紊亂的數(shù)據(jù),沉寂良久,他再次睜開眼,穿著黑紅長袍的“楚舜”站在不遠處木訥無神的托腮看著他,和從前一樣,沒有再接近。
凌聿庚又閉上了眼睛。
……
六月,天氣炎熱了起來,夏日晝長夜短,正道修士五年一次的比試就要開始了,合歡宗受邀,這兩日合歡宗上下議論的都是這事兒。
這日天色陰沉,風(fēng)中夾雜著涼爽的氣息,練武場上,弟子揮舞著劍,一兩個弟子坐在一旁歇息。
“也不知這次哪位師兄弟會大放異彩,當真是叫人期待?!?
“咱們就去湊個熱鬧,邊師姐肯定又要艷壓群芳了?!?
“那褚?guī)熜忠膊诲e啊?!?
“不知有沒有好看的修士,這回若能去,我定要好好看看,勾搭一下?!?
……
“說起來,宗主都閉關(guān)半年了,還未突破?!?
“元嬰境界再往上本就難,十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這才哪到哪兒。”
“楚師兄也回來了吧。”
“那日那般大的動靜,你不知道?說起來,楚師兄長得可真是好看,那天宗門好些弟子眼睛都看直了……”
“啪嗒”,一滴雨點砸在了地上,在地上開出一朵小小的雨花,緊接著一滴滴的雨水砸了下來,下雨了。
閉關(guān)石洞外,楚舜舉著油紙傘,伸手出去,水落在了他指尖,他看了眼毫無動靜的門,轉(zhuǎn)身準備離去時,身后就傳來了聲響。
閉關(guān)石洞內(nèi),凌聿庚緩緩睜開了眼睛,半年閉關(guān),仍舊未曾突破。
體內(nèi)靈力充沛渾厚了不少,和一般元嬰境界,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勝,這半年在清心咒方面也有所長進。
石洞四周燭火不滅,凌聿庚起了身,走到石洞前,揮手打開了結(jié)界,洞口石門挪開,發(fā)出“轟轟”的聲響。
凌聿庚緩緩抬眸。
外面天色陰沉,以至于光線都暗沉了些,不至于刺眼,雨飄落了進來,他率先看見了一雙金邊黑底的長靴,往上是黑色長袍衣擺,勁瘦腰間以一根暗紅色的腰帶束著,腰身很窄,是凌聿庚熟悉的窄。
恍惚間,凌聿庚仿佛見到了初見時的少年。
跌落在池塘里,渾身濕漉漉的,像一條可憐的流浪犬。
雨幕中,青年袖口緊束,油紙傘下露出下半張臉,下顎線線條凌厲,唇角弧度似笑非笑的揚著,油紙傘的邊緣往上舉了舉,青年的眉眼闖進了凌聿庚的視野中。
鳳眸輕抬,妖冶和凌聿庚心魔如出一轍,他背脊緊繃了一瞬。
“師尊?!背创浇堑幕《茸兇罅?,偏頭站在雨幕中,對他笑了笑,“恭賀師尊出關(guān)?!?
當初少年已成人。
凌聿庚將那怪異感揮去,問道:“何時回來的?”
楚舜:“前幾日,我在外聽說宗門要參加各大宗門大比,便趕回來了?!?
他自然而然的走到了石洞前,將傘面傾斜至洞口。
凌聿庚頓了頓,修士不必撐傘,自成結(jié)界也可擋雨,不過歷練那三年來,二人在人間時也一直是撐傘。
習(xí)慣了。
他走到了傘下,“怎么來這兒了?”
“我猜想師尊應(yīng)該快出關(guān)了,便來看看?!?
“猜想?”
“嗯……看來我猜的不錯?!背葱πΑ?
凌聿庚總覺著他的話不止表面的意思,沒來得及想,就聽楚舜問:“師尊要吃蓮子羹嗎?”
雨砸在傘面上,順流而下,傘面傾斜至凌聿庚這邊,便導(dǎo)致楚舜那邊有些許肩膀被打濕了,凌聿庚伸手握住了傘柄,把傘往中間打正了些。
“不吃?!彼f,“等會我要去孟長老那兒。”
“師尊不舒服?”楚舜問。
凌聿庚沒答,只說:“商議過幾日的宗門大比人選?!?
“弟子能去嗎?”
“自是可以?!?
幾句話間,傘面又往凌聿庚這邊傾斜了過來,活像他這邊是沉些似的,凌聿庚抬手,往傘柄握去,卻是不妨握住了楚舜半只手。
兩人之間的空氣有片刻微妙的凝固,而后又流動起來,凌聿庚把傘打直,伸手把楚舜拉近了些,“躲什么,淋雨了,生病又要為師照顧。”
他這話語氣淡,不經(jīng)意中又透露了幾分不自覺的親昵。
時隔半年,再看楚舜,才覺他不知何時長得這么大了,從前一把傘下站他們兩人是不會覺得這般擁擠的,湊的近了,凌聿庚似聞到了楚舜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偏頭再一聞,聞到的又是熏香味兒。
兩人離得太近,凌聿庚寬松的袖子時常蹭到楚舜的手背,楚舜握著傘的手緊了緊,視線落在凌聿庚的袖口。
“這半年去了哪?”
他聽到凌聿庚問。
楚舜收回視線,嗓音如常道:“沒去哪,四處走了走,苗疆那邊的蠱毒厲害,我給江師兄帶了些回來,這兩日他正忙著琢磨?!?
雨連成珠順著傘骨弧度落下。
“師尊呢,這半年來如何了?”
提到這個問題,楚舜感覺到凌聿庚身上的氣氛有片刻的古怪,他側(cè)頭往凌聿庚看去,只看見男人面無表情的半張臉。
“尚可?!绷桧哺f,這兩個字聲音壓的很低。
“師尊……”
“師尊!”另一道聲音打斷了楚舜。
他們抬頭看去,見邊渺和褚洄站在亭子下,二人直接用靈力阻隔了雨幕,走了過來,“見過師尊。”
二人行一瞬變成了四人行,楚舜抿了抿唇,沒繼續(xù)說下去,褚洄和邊渺來,一來是恭賀凌聿庚出關(guān),二來是為了門中事宜。
四人一道進了凌聿庚殿內(nèi)。
此次宗門大比定在了昆侖,昆侖弟子前來送請柬時,透露了一二,道是萬魔窟結(jié)界有所動搖,若是結(jié)界一開,妖魔傾巢而出,修真界必有大亂,因此望凌聿庚前去一同協(xié)助穩(wěn)固結(jié)界。
當初凌聿庚和楚舜誤入混沌界又出來的事兒傳出,在修真界也曾掀起過波瀾。
一般修士若是進了混沌界,那是少有還能回來的,因此這事在修真界也算是給合歡宗正了一次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