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楚舜的劍,在一片漆黑之中,抱著他走了沒多久,周圍幻境慢慢的消散。天色已是傍晚,蒙蒙細(xì)雨落在了身上,他們正在一個祠堂的門口,身后的門緊關(guān)著,周圍擺著好幾具的棺材。
他和楚舜一前一后站在棺材包圍圈的正中間,楚舜低低的咳了幾聲,眼簾顫了幾下,到底消耗心力太大,暈厥著身體往下滑落。
他身上的傷一點沒少,臉色青白如鬼,凌聿庚聽到動靜,伸手扶住他,探了探他鼻息,從儲物囊中拿出藥丸,抵在了他唇邊,楚舜緊閉的嘴唇蒼白,凌聿庚只好掰開他的嘴唇,同時戒備著四周。
“嘭”的一聲巨響。
塵土飛揚,棺材板被掀翻了。
凌聿庚手指一顫。
楚舜也被這動靜震得睫毛顫了幾下,緊閉的嘴唇松懈了力道,凌聿庚拿著丹藥的手一下便將藥送進了他嘴里,手指抵了一下楚舜柔軟口腔的舌頭,藥往里一送,卡在了楚舜喉間。
楚舜不適的皺起了眉頭,凌聿庚見狀,抬起他下巴,試圖讓藥滾下去,可楚舜卻憋紅了臉都沒有吞咽下去,眉間皺褶越深,瞧著像是菜地里被雨打濕的小黃花,可憐兮兮的。
許是在幻境里,大腦里的數(shù)據(jù)到底還是受了點影響,凌聿庚見楚舜都快窒息了,顧不上旁邊棺材那頭的動靜,腦海里劃過數(shù)個畫面,額角浮上了一層虛汗。
他咬了咬牙,掰開他的嘴,低下頭去——
“去他老娘的,誰把老娘送棺材里頭,看老娘不弄死你……”罵罵咧咧的女人聲音戛然而止,“師尊?”記住網(wǎng)址m.xswang.la
凌聿庚的嘴離楚舜只差兩指的距離,兩人呼吸都交織在了一塊兒,底下楚舜發(fā)出了聲音。
“咳咳……咳……”
他咳著嗽,一口氣喘了過來,唇齒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兒,楚舜睜開眼,朦朧的視線中就看到了凌聿庚在他眼前放大的面孔。
理智尚未回歸,只知他如今的師尊,是絕不會與人這般接近的,他底下的手猛然握緊蜷縮了一下,指甲扣著掌心,瞳孔緊縮了一瞬,以為仍舊身處幻境,一見這畫面,手中一下多了把匕首,猛然往凌聿庚身上扎去。
他身體受了傷,凌聿庚輕而易舉的化解了他的力道。
一聲輕響,刀子掉落在了地上,楚舜沒有聚焦點的眸子也回過了神。
凌聿庚扣著楚舜的手腕,壓在了地上,因方才俯身的原因,這個姿勢讓兩人的身影交疊在了一起。
一縷黑色的發(fā)絲從他肩頭滑落,掃過了楚舜的臉頰,凌聿庚的唇角繃直了,一不發(fā)的抿著,思緒難以說的纏繞成了幾個死結(jié)。
凌聿庚確實不太習(xí)慣與人親密接觸,因曾經(jīng)是系統(tǒng)的緣故,從來不需要觸碰到人的肌膚,因此這樣的接觸對他而,讓他感到很怪異。
之前種種躲避敏感,也不全然是為了某種原因。
只是不習(xí)慣。
楚舜醒了,藥吞下去了,他的統(tǒng)生節(jié)操也保住了,但保的又沒有那么完全。
他背脊緊繃,偏過了頭去,和棺材里坐起來的邊渺對上了視線。
四目相對,細(xì)雨蒙蒙,寂靜無聲。
美艷的女人打扮和上一次相比素了不少,她吃驚的看著凌聿庚和楚舜,臉上表情從驚訝轉(zhuǎn)過到恍然大悟,再到微妙,用時不過短短的幾息。
“師尊你……”邊渺欲又止道,“合歡宗當(dāng)有規(guī)矩,雙修當(dāng)是你情我愿,霸王硬上弓是萬萬不行的,于雙修也無益……”
凌聿庚幾乎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張臉繃著沒什么表情,冷靜的打斷了她,道:“并非你所想的那樣?!?
他低下頭,和楚舜一雙清澈黑眸對上,見他清醒了,他松開了他的手腕,“方才只是在給他喂藥?!?
“用藥……”邊渺看了眼楚舜,“他才這般小,怕是不妥?!?
凌聿庚:“有何不妥?”
邊渺猶豫道:“畢竟合歡宗的藥藥性烈,這般小就開始用藥,怕是身體會遭不住。”
凌聿庚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方說的是什么藥,一時又氣又急的捏緊了手中的袖子,緊抿唇角,不著痕跡的順了順氣。
楚舜坐了起來,看著男人臉上緊繃,看起來和平時無異,但身上氣息赫然沉了些,他低頭咳了幾聲,撿起身旁的匕首,臉上兩抹紅潤還未下去,在凌聿庚開口之前解釋道:“師姐誤會了,是我受了傷,師尊才給我喂藥,方才也是我不清醒,唐突了師尊,師尊勿怪?!?
這一番話說的氣若游絲,實在惹人憐愛,哪還會讓人舍得責(zé)怪,更何況凌聿庚本就不是會計較這些事的性子。
現(xiàn)在也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凌聿庚就此打住,道有什么事,之后再說,他放和緩了嗓音,問楚舜還有哪不舒服,楚舜搖搖頭。
邊渺這才注意到周圍一圈的棺材。
在傍晚黃昏時,祠堂門口槐樹下,滲人不已,樹影婆娑,陰森森的將這增添了分涼意。
槐樹向來有招陰物之說。
除卻邊渺,其他幾口棺材推開,里面都是枉死之人,身上怨氣沖天。
以亡者怨氣布下這種局面,可見背后之人所帶的心思,是想要入局者的命。
邊渺道她昨夜被人暗算,今日醒來,就在棺材里了,算算時間,她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幻境破滅時。
“我們在村口山半腰曾碰見一孩子,他身上戴著你的東西。”楚舜說,“師姐可認(rèn)得他?”
邊渺愣了愣,笑了兩聲,“還算機靈?!?
她道那孩子是她在這兒撿的,察覺這有古怪,她被人盯得緊,出不去,便想法子把他送出去了,那吊墜可斂氣息,不被鬼怪發(fā)覺,她道在這村子里,前陣子突然流傳一個傳。
“只要有人午夜之時,來到祠堂,進行供奉儀式,許下心中所愿,不用多少時日,便會夢想成真?!边吤煺f,“但沒多久,大家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每當(dāng)一個心愿被滿足,七日間便會死去一人?!?
“這村莊,我來的時候,還沒這般凄涼?!?
她這話意有所指。
有人知道了會死人,但還是禁不住誘惑,去許下了心愿,不是沒有人試圖阻攔過別人來這兒求得所愿,可但凡阻攔的人,都會死于非命。
邊渺沒有看清過對方的臉,那人修為在她之上。
她話落,無人說話,一陣夾雜著寒意的風(fēng)吹過。
難怪進村之時,村中怨氣如此之大,一片黑壓壓的縈繞,修真界講究因果,如此作惡多端的邪魔,已不僅僅是單單的“情債”可以解釋了。
對方和他有仇,還是深仇大恨。
凌聿庚在一口棺材前看著里面臉色青白閉著眼的人,突兀的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聲音。
“師尊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他轉(zhuǎn)過頭。
楚舜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他身側(cè),凌聿庚知道他這話問的是幻境,凌聿庚眼前似有幾個畫面閃過,最終,他道:“一片漆黑?!?
楚舜:“便沒了?”
“沒了?!绷桧哺龁?,“后來就看到了你,你呢?”
楚舜:“兒時的一些事罷了,我猜,這幻境應(yīng)有四重?!?
他沒有細(xì)說,只道第一重幻境是兒時被人欺辱,自小照顧他的奶娘去世,這一層,應(yīng)當(dāng)是幻化出入局者所能勾起負(fù)面情緒的過往,不斷的打擊身處幻境中的人……
凌聿庚聽著他的話,一一將先前局面復(fù)盤。
垂眸看著棺材里的尸體,他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猜測。
他所看到的那些,并非是他的幻境,而是楚舜的。
二重幻境,是給他構(gòu)造了一個完美溫馨的生活,讓人想要沉溺其中——這個幻境凌聿庚未曾親眼看到,只看到了楚舜所說的第三個。
第三重,是楚舜在識破幻境之后,打破第二重幻境的美好,揭露丑惡。他沒說怎么破的,但凌聿庚知道,他殺了幻境中的“凌聿庚”。
最后一層,恰恰是最難的一層關(guān)卡,讓入鏡人與自己對打。
如此歹毒,其心可誅。
凌聿庚看了楚舜一眼。
若那是楚舜的幻境,第二重和第三重發(fā)生了什么,凌聿庚不知道,他只完完全全的看到了第一重,第三重只來得及看到了結(jié)尾。
楚舜殺了“他”。
以及最后的幻境,那是未來的楚舜。
不待凌聿庚想明白,倏地對上了棺材里一雙睜開的眼睛,只有眼白,凌聿庚手拉著身旁的楚舜往后一退,“砰、砰”幾聲響,周圍棺材蓋盡數(shù)掀翻,尸體從棺材里僵直的坐了起來。
詐尸了。
“別分散?!绷桧哺馈?
另外兩人立馬領(lǐng)會,三人圍成一個鐵三角,含冤而死的尸體口中一口怨氣不散,尸身不腐,手腳僵硬的朝他們攻擊過來,風(fēng)帶來了他們身上那股腐朽的味道。
衣擺飛舞,凌厲劍光劃過,凌聿庚將符紙貼于他們額頭,不多時,慌亂便被震下,雨下的大了,滴滴點點的雨水落在凌聿庚額頭,順著臉頰往下滑落,在下巴處匯聚成一滴小水滴落下。
陰沉的天色又黑了些,凌聿庚抬頭,不是天色黑了,是怨氣更濃了,尸體已經(jīng)平息,他們卻沒有片刻松懈。
古怪的風(fēng)越吹越大,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過來。
祠堂內(nèi)傳出了腳步聲,一道身影出現(xiàn)。
“不愧是合歡宗宗主。”
一身玄衣的青年身影盡數(shù)在凌聿庚眼前顯現(xiàn),他面上戴著半塊銀色面具,額角黑色長發(fā)落下,帕子抵在殷紅的唇上擦拭了一下血跡。
“在下佩服?!?
他手中牽著一根繩索,后面捆著約莫七八個尋常人,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縮成一團。
“我與你有何恩怨,你要如此。”
“恩怨……恩怨啊,宗主,你與我之間,恩怨可多了?!鼻嗄甏竭呉绯鲆唤z輕笑,視線看向凌聿庚腰間。
凌聿庚垂眸一看,腰間是還沒來得及還給楚舜的攝魂鈴。
對面青年道:“不知宗主,可還記得,二月斬殺的鬼修。”
“那是在下心愛的徒兒,宗主,你說,我們之間有何恩怨?”
凌聿庚又抬頭看了眼。
青年道:“不必看了,我已在這設(shè)下結(jié)界,今日不做個了斷,誰也別想出去?!?
“你想如何了斷?!?
“與我斗一場,輸贏,聽命?!?
凌聿庚和他對視片刻,看不出他修為。
“師尊?!背瓷焓掷艘幌铝桧哺男渥印?
“啊……”那青年又看向凌聿庚身后的楚舜,玩味一笑,“不如,你讓我殺了你的徒兒,咱們一筆勾銷也可。”
“可以。”凌聿庚道。
楚舜愣了愣,抬眸看向男人的后腦勺。
青年低笑:“也還算識趣……”
凌聿庚面色冷淡:“我與你戰(zhàn)?!?
“阿渺?!?
“弟子在?!?
“護好你小師弟?!绷桧哺龥]回頭,右手一翻,一把冰藍(lán)色的劍出現(xiàn)在了手中,他側(cè)頭,和邊渺對視了一眼,繼而上了前。
楚舜低下頭,咬肌鼓動了兩下。
凌聿庚和他一樣從幻境中出來,識海狀況恐怕也沒好到哪兒去。
所謂比試,自然不是什么真正的比試,那鬼修根本沒想過和凌聿庚正面對抗,當(dāng)凌聿庚凌厲劍意橫掃過去時,對方一手抓住一個人擋在了身前,那凡人被嚇得叫了起來,凌聿庚劍意一收,一個飛鏢便劃破了凌聿庚的衣服。
他往后退了兩步。
青年看著他手臂上滲出的血,唇邊弧度上揚,帶著快意,“心太軟,可不好。”
剛才說讓他把徒弟交上來,不過是試探他罷了,沒成想,這傳聞中半妖魔化的合歡宗宗主還在乎人命,有意思。
凌聿庚受到牽制,步步后退,擺放的棺材被掀翻在地,一片混亂。
而他身后的邊渺和楚舜已悄無聲息的開始了動作。
碾壓性的打壓讓青年陷入了一時的快意中,直到后半程,青年發(fā)覺不對,轉(zhuǎn)過頭,手中的繩索斷了,邊渺將救下來的人護在一邊,青年陡然掉頭往某處轉(zhuǎn)去。
凌聿庚沒了顧慮,提劍追了上去,進了祠堂,祠堂的門“啪”的關(guān)上,一根紅色的長綾纏繞上了凌聿庚的腰身,凌聿庚揮劍斬斷,那紅綾卻碰硬變軟,捆住了凌聿庚的雙手,將他吊在了房梁之上,凌聿庚手臂用力一掙,沒掙開,眼前也一黑,被蒙上了。
凌聿庚不慌,閉上眼睛,用神識感知,操控著劍與對方打斗,阻攔了青年的腳步。
……
楚舜找到了陣眼。
一團黑氣籠罩的祠堂后院池子,他站在旁邊,體內(nèi)的魔族血統(tǒng)分外活躍,他在指尖劃了一道口子,血滴在黑氣中,很快被吞沒。
比起萬魔窟,這還算不上什么。
一盞茶之后,陣法破了,黑氣往某處而去,站在陣眼中心的楚舜長發(fā)被凜冽的風(fēng)吹亂,他輕撫了一下發(fā)絲,邁著步伐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