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覺得自己十八歲就死了,只是墨跡到三十六歲才葬。
遺體告別大廳,他懸在半空,俯視著自己的尸體。
前方站著幾百個為他送葬的人,黑衣縞素,烏壓壓一片。
主持人嗓音低沉,念著悼詞。
“陳實先生,享年三十六歲,從小尊老愛幼,團結(jié)同學(xué),熱愛勞動,平均每天扶老奶奶過一次馬路......”
“二十五歲創(chuàng)立果實科技,三十歲躋身胡潤百富榜......他是真正的天才,是青年企業(yè)家中的翹楚,是社會的棟梁......”
“陳實先生的離去,就像是初春花朵的凋零,正午時分的日全食,是對在場至愛親朋們、心肝脾肺的劇烈敲擊,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又臭又長的悼詞念完后,終于到了遺體告別儀式。
“小陳,人生才過半,你怎么就先走了?或許是你活得太耀眼,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這樣也好,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你走了,但你永遠(yuǎn)年輕?!?
“哥,你是個真正的天才,機巧鉆營,經(jīng)商論緯,誰他娘都干不過你,你教會了我很多......”
“作為對手,我很討厭你......但一想到今后這個世界再沒有你了,老子怎么覺得有點寂寞?”
“陳先生,還記得那個夜晚嗎,你跟人家聊梵高的星空,聊柏拉圖的理想國,你說生命很空曠,我說要不咱吃點藥吧,你說吃了,藥效還沒上來......”
陳實默默看著陸續(xù)上前、給自己遺體道別的人們。
生前的摯友,公司的高層,商場的對手,甚至還有好幾個不請自來、跟自己有過一段露水姻緣的名媛。
沒有親人。
父母前兩年就過世了。
遵照他生前遺愿,葬禮也沒有通知老家那邊、老想著從他身上薅羊毛的所謂親戚。
至于愛人——
學(xué)生時代倒是有個真心喜歡的,吊了他整整七年。
高中和大學(xué),最美好的年華,都耗她身上了。
幻想精誠所至金石開。
等來的、卻是不輕不淡的一句:
“陳實,我們不合適?!?
還他媽挺押韻。
說這話時,姑娘牽著高富帥男友的手,雙眸粲粲如星。
里面的溫柔和嬌羞啊,陳實做夢都沒敢夢到過。
那個年代都單純,直到后來網(wǎng)絡(luò)發(fā)達(dá)了,陳實才幡然醒悟——原來她是綠茶。
萬幸為情所傷后,陳實沒有頹廢。
一心搞錢,十來年后才有不菲身家。
中間也曾談過幾個女朋友,卻都沒能修成正果。
大部分是他的原因——那不堪又泥濘的七年,讓他徹底愛無能了。
一道光門出現(xiàn),傳來莫大的吸力。
在吸力拉扯下,陳實意識逐漸模糊。
他聽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嘆,夾雜沉郁的哀樂,忽近忽遠(yuǎn),時縹時緲......
陳實有了明悟。
自己的人生,伴隨這個盛大卻冷清的葬禮,終將落幕。
什么情不情愛不愛的,本就不是人間顏色,人間只是一張脫去脂粉的臉。
“如果能夠再來一次,我會過怎樣的一生?”
帶著這樣的奢望,他義無反顧的推開那道光門。
......
有道門被推開。
看著眼前坐著十幾個年輕男女的ktv包廂,陳實非常錯愕。
視線逐漸清晰。
包廂布置頗為老舊,起碼是十五年前的風(fēng)格,里面坐著的少年少女,倒是莫名眼熟。
陳實很懵。
“哈哈,我就說吧,陳實一定會來的!”
“喲,還抱著這么大一束玫瑰花呢,起碼花了他半個月零花錢吧,真癡情?!?
“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怕不是一路跑過來的吧,真像條狗!”
“把像去掉好吧,他本來就是姜大班花的一條舔狗!”
包廂里的少年少女們,都在嘲諷。
譏誚奚落,此起彼伏。
一個最奪人眼目的少女,走到陳實面前,緩緩開口:
“陳實,我不是故意戲弄你的,我跟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運氣不好輸了,賭注就是把你叫過來跟我表白,你要不來,我就要喝一整瓶啤酒呢?!?
“你那么關(guān)心我的,肯定不希望我喝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