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仿佛看到了婆婆年輕之時。
那是個眉眼有英氣的女人,咄嗟便已白發(fā)蒼蒼。
落葉漂浮。
老人繼而出現(xiàn),在血河前掃地。
掃的不是地,是她的劍魂!
“前輩是《落葉劍法》的創(chuàng)始者,劍道大能朽不枯?”
枯榮劍仙!早在九萬年前,就踏入了諸天仙神之道。
“朽不枯?”
老人自嘲一笑,“早已枯了?!?
楚月詫然,“前輩是為枯榮劍仙,又怎會……”
“怎會在這破舊陰暗滿是魑魅魍魎的無間地獄守著一座經(jīng)風(fēng)歷雪多年的老酒館,是嗎?”
老人停下掃帚,只見地上的落葉,和半空漂浮的枯葉居然都靜止不動,足以見得枯榮劍仙前輩的厲害之處,只是這半仙半詭之氣息,與無間地獄和劍仙之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葉帝,我問你,背負(fù)一陸苦行于世,固執(zhí)不肯放下故土,是為了什么?”
楚月沉默。
“我再問你,海域底下,萬陸生靈白骨山的冤屈,你為何要背負(fù)?何必讓自己活得舒心自在一點(diǎn)?”
楚月無聲。
“老身三問葉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為什么?凡人之道最無用,偏修凡身凡骨凡人心,又是為什么?天道不公,你幾次三番落深淵,肉身破碎被吞噬,你的功勛并無多少人記,上位者盛氣凌人壓你如烹雞宰羊踐螻蟻,你卻不負(fù)初衷,是為什么?”
老人接踵而至的問話,讓楚月靜了很久。
老人閉著瞎掉的眼睛。
卻仿佛有更凌厲的眼睛,在注視著她。
一老一少,站立了很久。
楚月笑了笑。
“不為什么。”
這是她的回答。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想這么做,就做了。
想走這路,就走了。
“老身,亦如是?!?
朽不枯跟著笑了。
楚月不多說話,專心做事,跟著朽不枯婆婆掃著落葉,手中掃帚,如一把劍,在每一個平凡普通的動作里,積攢出了勁道剛猛的劍意。
“刀法大開大合,力道磅礴,萬鈞如天崩。”
朽不枯一面掃,一面說:“劍道卻不同,如長虹,凌厲氣,一招一式,飄逸靈動,靠的從來都不是絕對蠻橫之力量,而是涓流進(jìn)海。”
“劍道只能如此?”楚月問道。
“非也。”朽不枯搖頭,“劍道亦有殺伐狠厲之氣,只是你需要調(diào)和。你若只是需要蠻橫,那你何故苦苦練劍?你的刀法,你的斧,力量不足夠嗎?豈不是浪費(fèi)時間?你要用你的兵器,相輔相成,而不是互相成為累贅。取長補(bǔ)短,才是重中之重?!?
楚月眸光微亮,隱隱有所參悟。
她沉迷于掃著枯葉。
時間流逝。
感悟更深。
血河帶走枯葉。
她站在原地,心不動,卻好似自己的眼睛去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視野更加的廣袤。這類視覺,和神魔瞳帶來的視野感官截然不同。
“葉帝?!?
朽不枯說:“興許,老身該告訴你,老身留在無間地獄的理由是什么。”
楚月停下,側(cè)目看去。
“跟我來——”
楚月跟上朽不枯到了老酒館前。
朽不枯雙手結(jié)印,嘴里低吟著古老的咒語。
漫天的枯葉泛著淺黃色光,如一把鑰匙,打開了老酒館的門。
她踏進(jìn)老酒館,卻是看到了冰凍的世界。
寒氣襲人。
漫天有仙神之氣的人被寒霜冰凍。
朽不枯說:“這里不該稱之為無間地獄,應(yīng)當(dāng)是仙靈福地,洪荒界守護(hù)秩序的仙人,為下界說過話,奈何被虛偽之人糾集洪荒域外的力量,里應(yīng)外合,將秩序仙人害死?!?
“當(dāng)年,我放棄羽仙化神前往諸天的機(jī)會,我留下來了?!?
“我將仙人的痕跡留住?!蔽?○
“我?guī)椭梓?,把下界生靈的白骨留在海底之下。”
“那些人,說這是無間地獄,只會掩蓋秩序之戰(zhàn)的痕跡?!?
“我得守在這?!?
“我若不守在這,后世,就忘記了?!?
“我得供奉這些偉大的秩序仙人。”
楚月詫然地看向了朽不枯。
九萬年如一日的供奉和守護(hù)。
放棄遠(yuǎn)大的前程和理想。
從踏入諸天的枯榮劍仙,淪為老酒館前的無人問津的老婆婆。
這是怎樣的偉大。
“人活著,總得有點(diǎn)信念,有些事,總要有人做?!?
朽不枯道:“你應(yīng)當(dāng),比任何人都懂。”
年少的葉帝守著海下的白骨。
年邁的劍仙護(hù)著已故的仙人。
她們,是同一類人。
故而能相見。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