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跳關(guān)。
謝無章正在收拾東西,他準(zhǔn)備離開這返回長安去了。
畢竟在蜀西南能得到的證據(jù)都已經(jīng)得到,能證實的事情也都已經(jīng)證實。
他本以為在這會遇到一些阻礙,來自葉無坷和高清澄的阻礙。
可他自己內(nèi)心深處又是復(fù)雜的,復(fù)雜到他認(rèn)為葉無坷和高清澄怎么做都不對。
也不知道多少次他替葉無坷感到為難,然后又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矯情病。
在他看來,身為張湯的得意門生,甚至被張湯當(dāng)做兒子一樣看待愛護(hù),葉無坷無論如何也不該什么都不做。
從個人情感上來說他好像更希望葉無坷阻止他,干擾他,最起碼為難他。
可葉無坷沒有,所以他覺得葉無坷錯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輕。
葉無坷如果真的阻止了他,干擾了他,為難了他,那他一定會站在正義的角度和律法的公正來怒斥葉無坷錯了。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看向葉無坷,眼神里有些歉疚。
“我錯了?”
葉無坷忽然問了一句。
這三個字把謝無章問得稍稍一愣,然后他嘆了口氣:“也許很多人都會認(rèn)為你錯了?!?
葉無坷道:“嗯,錯就錯了吧?!?
謝無章好奇:“你為什么對關(guān)于副都廷尉的案子不聞不問?”
葉無坷:“因為這個案子沒有交到我手里?!?
謝無章:“可他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是極重要的人才對?!?
葉無坷:“是?!?
謝無章沉默了。
葉無坷道:“你認(rèn)為我在逃避?如你一樣逃避?”
謝無章:“我身為欽差怎么可能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葉無坷打斷:“身為欽差你為何不去仰夜城直接見副都廷尉?身為欽差為何你跑到鹿跳關(guān)來?”
謝無章:“因為在我南下的時候有一份格外重要的證據(jù)被郡主送到你這里來了?!?
葉無坷:“因為你怎么做都是錯?!?
謝無章:“......”
葉無坷道:“你如果直接去見副都廷尉,直接將他扣下,你一定會得到很多贊美,尤其是徐相那一派的人都會不吝嗇溢美之詞?!?
“可你又怕因此而導(dǎo)致勛貴對你不滿,想來想去,你覺得還是躲到我這里來比較好,因為我的目標(biāo)比你可大多了?!?
葉無坷的話有些無情,甚至無禮。
他說:“你躲到我這里來,朝中百官都會看著我,看著我是阻止你還是不阻止你,我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那場好戲?!?
“而不管我阻止你還是不阻止你,你都是配角,你的對與錯會被放小,我就像是一面漂亮且實用的屏風(fēng),擋住了本該落在你身上的眼神?!?
謝無章苦笑一聲:“你以前不是這么說話的人?!?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因為我實在是不想做這面漂亮且實用的屏風(fēng)?!?
謝無章又苦笑一聲。
葉無坷道:“你不想背負(fù)罵名,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這個世上最被人厭惡的恰恰就是你這樣的,因為兩方都不喜歡你?!?
“可你還不想讓這個案子在你手中沒有一個了結(jié),又不想讓人說你在查副都廷尉的時候沒有盡心盡力,于是你只讓一個行使去追副都廷尉......”
葉無坷微微搖頭:“現(xiàn)在你算計著你手下人已經(jīng)快要追過去了,于是準(zhǔn)備啟程?!?
他說:“我錯了。”
謝無章:“是我錯了。”
葉無坷:“你剛才的眼神應(yīng)該是想讓我認(rèn)個錯?!?
謝無章:“你這錯認(rèn)的我想跪下來懺悔?!?
他坐在椅子上使勁兒往后靠了靠,明明是坐著,卻給人一種四仰八叉躺下來的感覺。
“我又能怎么辦呢?”
謝無章道:“從陛下把這件差事扔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么逃避了?!?
他說完這句話后看向葉無坷:“你說的沒錯,你真的是一塊漂亮又實用的屏風(fēng)?!?
葉無坷道:“如果東西都收拾好了的話我就不留你吃午飯了?!?
謝無章:“我們兩個都活得很別扭不是嗎?”
葉無坷道:“沒有?!?
他往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謝無章一眼:“每個人在找到逃避方向的那一刻就是在尋找最舒適的地方,所以這不算是活的別扭。”
謝無章道:“行吧,被你先發(fā)制人了?!?
他說:“我本來還想站在道德高處批評你一下來著,你是不是預(yù)料到了?”
葉無坷:“你該說告辭了?!?
謝無章:“最后問一個問題,你一直都無動于衷是不是你猜到了副都廷尉會有反擊?”
葉無坷一邊走一邊聳了聳肩膀:“我又不是鬼見愁。”
謝無章似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于是笑了笑:“你說的沒錯,逃避在絕大部分時候就是最舒適的選擇了。”
他看著葉無坷的背影喊了一聲:“只有被老狐貍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小狐貍,才會對老狐貍那么了解也那么信任?!?
葉無坷沒回頭,豎了個中指。
豎中指這種事在大寧朝據(jù)說最早還是陛下開始干的,當(dāng)然也不是陛下自創(chuàng)的。
葉無坷雖然是個淳樸的山村少年,可從出村那一刻學(xué)到這手勢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掌握了一項近乎無敵的嘲諷技能。
從謝無章的房間里出來,葉無坷剛剛走到院子正中就又停下來。
他抬起頭往遠(yuǎn)方高處看了看,在對面的屋頂上他看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一個他似曾相識的人。
穿著一身書生的長衫,雖然隔著遠(yuǎn)也能看出來衣服皺皺巴巴的不知道多久沒有換洗過。
身材走形,肚子很大,腰間掛著一個一樣是離著很遠(yuǎn)也能看出來已經(jīng)包漿的酒葫蘆。
最主要的是,他掌中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