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關的深夜看起來依然安詳寧靜,就連熱鬧都打擾不了的安詳寧靜。
邊軍在,這里就是人間天堂,就是世外桃源。
站在城墻上,葉扶搖看著城內(nèi)燈光流彩人頭攢動,他的眼神里有一種罕見的溫柔。
每當站在城門上方,葉扶搖都會想起那天在長安城的門口。
他將渤海的二皇子交給高清澄的時候,高清澄送給他的那幾句話。
高清澄說,你一心走的急走的快走在很多人前邊,所以你注定比葉無坷還要孤獨。
高清澄說,心里裝著一個天下的你一定會大有作為,可心里裝著一個弟弟的你必定戰(zhàn)無不勝。
高清澄還說,我不了解你,我對你最大的推測也只是你想變成一座山,一座大慈悲山,一座葉無坷的靠山。
可是要做靠山,付出的就一定會比單純做一個出色的人要辛苦。
葉扶搖當時怎么都不會想到,一個才認識的少女竟然會把他內(nèi)心看的那么透徹。
“我的弟弟
站在城墻上的葉扶搖輕聲自語。
“是那么不容易才活下來的,誰也別想讓他活不下去
他在城頭,如一棵大慈悲山頂峰上傲然屹立的松。
在城下的大街上,人群之中有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扶著桌子坐下,要了一碗油茶,然后貌似不經(jīng)意的抬頭看了看那城墻上的少年將軍。
他看起來很累,他確實很累。
他這把年紀了還要從長安千里迢迢的趕到白鹿關來,他都想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長安城里風起云涌沒有傷到他,暗流涌動也沒有傷到他,他看著那么多比他耀眼的人死去,他如同一口古井里的靜水一樣毫無波瀾。
可他不得不來了,再不情愿他也還是來了。
有時候想想,雖然那個丫頭的死對他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事,畢竟是他的親人,是他的都寄予厚望的小輩兒。
可是啊,他們彼此之間真的不熟。
可他來了。
所以就是情愿。
那個丫頭九歲之前在長安,哪怕在長安的時候他也不覺得兩人會有什么交集。
可他也沒有想到,那個九歲的丫頭在離開長安之前會去看他。
九歲啊,又漂亮又古靈精怪又稚嫩的年紀。
他還記得那天她穿著一條鵝黃色的漂亮的小裙子,從一輛很奢華的馬車上下來。
她說:“你不認識我吧,我應該叫你一聲三爺爺
老人當時很震驚。
她說:“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長安,雖然我還小,但他們什么事都不瞞我,因為我其實已經(jīng)不算是個小孩子了
“他們要直接把我送回西北去,可我覺得,我要是一直在長安可以不見你,但我要離開了,一定要見見你
“也許我們這一生就只有一次見面的機會,總是要見見才行,畢竟我們是至親
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兒當時能說出這番話來,讓他無比的震撼。
當時他就覺得,家族的希望也許真的就在這個小姑娘身上。
那個小姑娘從小在宮里長大,得那位貴妃娘娘親自指點,九歲,已有超脫眾生的大氣象。
當時的他其實也還有些不理解,這丫頭就算再有靈氣也不過九歲。
家族把那么大的重擔放在一個九歲丫頭的肩膀上,是不是有些草率?
可是后來他聽說了一些關于她的事,不得不認可了貴妃娘娘的眼力,也不得不認可了小姑娘的能力。
可就在他以為他可以在長安的大街上,以一個老皮匠的身份安度晚年的時候,那個九歲就能自己做主來看看他,喊了他一聲三爺爺?shù)男⊙绢^死了。
油茶很好喝。
老皮匠一邊喝著油茶,一邊往四周看著。
他覺得首先得找一個好地方把攤位支起來才行,雖然這白鹿關的行情自然及不上長安,可他會的,也就是縫縫補補的皮匠手藝。
這個世上,什么都能縫縫補補的人其實不多。
在長安他靠著這點手藝可以把日子過的很愜意,一個人吃喝不愁甚至還有盈余。
就在他考慮這些的時候,一個看起來長相有些妖異的年輕人在他對面坐下來。
這個年輕人顯然不是中原人,顯然也不是西域人。
是個串兒。
這是老皮匠的第一判斷。
“老祖好
這個有著西域人和中原兩重血統(tǒng)的年輕人客客氣氣的叫了一聲,語氣之中也滿是敬意。
可是老人家已經(jīng)在這個天下混跡了大半生,五十年的風風雨雨讓他對這個世界上每一類人都有獨到且精準的判斷。
這個混血年輕人,驕傲的像是一只傲視群鳥的孔雀。
但這驕傲之中,還有一種他刻意壓制著不敢讓人看出來的自卑。
或許,正是因為這只孔雀的血統(tǒng)不純?
“你為何叫我老祖?”
老皮匠一邊喝著油茶一邊問。
混血年輕人回答說:“貴妃娘娘也要叫您一聲三叔,按照輩分來說我確實該喊您一聲老祖
老皮匠微微皺眉:“你比那丫頭還小一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