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禪祖還說,造殺孽有五劫十六刑的果報,你們這些當(dāng)兵的又殺生又救人,可真是難搞?!?
向問禪師一只手貼在苗新秀的心口,將他最后的一絲修為真氣注入進(jìn)去,在苗新秀的后背上,他的真氣將羽箭盡數(shù)震開。
“我要是禪祖他老人家,我都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你們這群當(dāng)兵的?!?
向問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毫不吝嗇也毫不遲疑的將他最后一絲真氣輸送出去之后,這個年輕且俊美的大和尚似乎也到了要離開這個人間的時候。
他想過無數(shù)次自己死的時候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如果是按照他設(shè)想的方式死掉的話那應(yīng)該也不會留下什么遺憾才對。
可是,好像還有。
“我死之前,救人這種事當(dāng)兵的也不能和和尚搶,和尚本來就該救人,而不是只會說說,可是啊......我死之后,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我這樣的和尚?!?
他躺在那,看著天空。
他好像又看到了天空上出現(xiàn)了一片他在隋陽舊城見過的烏云,似乎又看到了有人在烏云之上向他招手。
可不同的是,那是一尊盤膝坐在烏云之上金光燦燦的大佛,像是在召喚他,隨我走吧,去極樂世界。
出現(xiàn)了幻覺的向問拼勁最后力氣搖了搖頭:“誰愿做和尚誰做,我下輩子不做了?!?
他想,做和尚可真不好。
他想有個正常的爹娘正常的家,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在該讀書的年紀(jì)讀書,在該娶妻的年紀(jì)娶妻,在該有孩子的時候有孩子,在該老去的時候老去。
而不是從有記憶開始,不停的有人在他耳邊說......你是從禪院出生的孩子,與佛有緣,你是名副其實(shí)的圣子,你就該留在禪院里修行禪法。
你不能丟了禪院的臉,你可是禪院的大和尚們拼了性命才保下來的,你得懂得感恩,你要一個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的人。
啊......人這一生,又短又煩躁。
向問躺在那想著,要走了還挺好的,人生沒有什么遺憾,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沒朋友。
可人生哪能沒有遺憾呢?
“你們誰寫字漂亮些?”
向問閉著眼睛微笑道:“將來給我墓碑上寫幾個字......就寫:向問,和尚當(dāng)?shù)牟缓?,人還行?!?
說完這句話,沒了聲息。
嗖的一聲。
后邊還有羽箭飛來。
一支羽箭擦著苗新秀的肩膀打在地上,把苗新秀的衣服切開,肩膀上露出的皮膚慢慢變紅,一個血口裂了開來。
似乎已經(jīng)沒了什么神智的阿諾訶看著閉上眼睛的向問禪師,再看看苗新秀又一次俯身用身軀擋住了他們。
他忽然一翻滾從苗新秀的雙臂之下爬出來,然后在苗新秀身后站直了身子,他張開雙臂,面向殺過來的那群汗王侍衛(wèi)。
在他面前是一群驟然停下腳步的疏勒人,他們茫然的看著神僧伸手保護(hù)那些寧人然后為之震撼。
在他身后是一群躲閃著羽箭但依然朝著自己同袍沖過去的寧人,他們沒有人在乎后邊的羽箭只在乎被圍困的家里人還能撐多久。
這是大寧鴻臚寺的失誤。
在做預(yù)判的時候他們嚴(yán)重低估了黑武人的能力,也沒有把黑武劍門的內(nèi)斗計算進(jìn)去。
雖然這聽起來很難,可他們就是做這些的。
基于鴻臚寺的預(yù)判和準(zhǔn)備,所以選派多少人來疏勒。
也許經(jīng)過這一次之后鴻臚寺的人做事才會進(jìn)步,才會更謹(jǐn)慎,更仔細(xì),更全面,可是付出的代價似乎也真的大了些。
此時此刻,阿諾訶張開雙臂站在那的時候,腦海里全都是向問禪師在木塔上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問向問說,你為什么要救我?
向問說,因?yàn)槟銜龊蜕小?
向問說,其實(shí)只要是個人,就該明白壞事不能做好事不能不做,能救人的時候就不要害人的道理。
他說他也搞不懂,為什么這些最基本的道理需要用特別的方式來告訴人們,比如加入什么宗教,或是寫進(jìn)律法里,用信仰和約束的辦法才能讓人記住這些。
向問說,打架這種事你不行,但做和尚這種事我不行。
我能裝一時半會兒,甚至是十年,二十年,但只要我有一天裝不下去了,我破口大罵了,甚至當(dāng)街殺人了,那曾經(jīng)信我的那些人就會因此而否定禪宗。
他們不會說那是向問一個人不行,而是禪宗不行,不會說是一個和尚自欺欺人,而會說是所有的和尚自欺欺人。
所以你回去比我回去要好的多,最起碼你不會在忍不住的時候裝不下去,不會破口大罵更不會當(dāng)街殺人,最主要的是,在世人眼中和尚就該是你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