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記得,老爺子壽辰時(shí),宣讀冊立他為皇太孫的那天,劉三吾拿著圣旨的手,都在抖。
他也記得,老爺子宣布禪讓的時(shí)候,劉三吾眼中那因?yàn)樾老捕縿拥臏I水。
他永遠(yuǎn)都記得,太子朱標(biāo)故去的第二天,正是他劉三吾跟老爺子說,當(dāng)立皇孫。
從始至終,劉三吾都是他這個大明嫡孫身邊最默默付出的那個人。可卻不知從何開始,朱允熥和這位有名無實(shí)的老師,漸行漸遠(yuǎn)。
緩緩的,朱允熥站起身,走到門前,伸手推開虛掩的門。
院子中的哭聲,戛然而止。
身著布衣的劉三吾顫顫巍巍叩首,可朱允熥卻比他快一步。
“學(xué)生,見過老師!”站在門里,朱允熥如當(dāng)年還是皇孫一樣,對著劉三吾行禮。
剎那間,劉三吾忽然放聲嚎啕。
“皇上?。』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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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有罪!”
“一開始,老臣教皇上讀書,就是希望皇上老臣沒有任何私心!”
“可后來,皇上從皇孫變成吳王,從吳王成了儲君,如今貴為天子,老臣的心里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失了曾經(jīng)的本心?!?
“如今老臣顏面無存,名聲掃地,是老臣咎由自??!”
朱允熥挨著劉三吾,并肩坐在花壇上,聽他哽咽傾訴。
“朕心里,沒有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說道,“其實(shí)朕最快樂的時(shí)光,就是在這學(xué)堂中,聽幾位學(xué)士教課?!?
這是真話,那時(shí)的他整日都想著如何在皇儲之爭中成為最后的贏家。為此他籠絡(luò)身邊可以利用的任何力量,絞盡腦汁的算
唯有在學(xué)堂里讀書時(shí),這些事才能暫時(shí)的拋之腦后。
“學(xué)士愛朕之心,朕從不曾忘!”
“皇上!”劉三吾老淚縱橫,不能自己。
“其實(shí),你把朕教得很好!”朱允熥讓王八恥遞上手絹,親自給老臣擦淚,“只不過,朕終究成不了你們心中希望的天子!”說著,長嘆一聲,“大明第二代君王,要上承開國之主的武功,下啟安樂民生!”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心懷仁德,也要不怒自威。內(nèi)圣外王,懷柔四方?!?
“朕,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你心中那樣的皇帝!”
“因?yàn)殡抟叩穆?,比畢超歷代所謂賢君的路,都要不同!”
“說起來,朕和你們當(dāng)初的期望越來越遠(yuǎn)。不但不能成為你們希望的皇帝,而且和老爺子越來越像!”
“朕,是不會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劉三吾擦去眼淚,顫聲道,“皇上天資聰穎,自然是一代雄主。是老臣,老臣愧對太上皇,故太子,更愧對皇上!”
“沒什么愧不愧的!”朱允熥微微嘆息,笑著說道,“此去千里,你要保重!”
劉三吾眼淚再次下來,“老臣已八十有五,此番出京,興許要客死他鄉(xiāng)!”說著,他看著朱允熥的面容,“皇上,您要保重身體。老臣知皇上心懷大志,可有些事不能操之過急,皇上更不能凡事都親力親為?!?
“皇上還年輕,不能累壞了身子呀!”
說著,他顫顫巍巍再次跪下叩首,“臣這一去,恐怕就再也見不到皇上了。老臣,再給皇上行一次叩拜大禮吧!”
“你這是作甚?”
“皇上!”劉三吾頑固的叩首,“當(dāng)日皇上說,臣等教書皇上之服。老臣一介書生,微薄只能簡陋之身,能侍奉過皇上,不枉此生!”
說著,又潸然淚下,“老臣今日,自作自受,能代罪之身發(fā)配千里,已是皇上仁德,老臣感激不盡!”
科考一事,作為主考劉三吾自然難辭其咎。
但朱允熥發(fā)落他時(shí),只是淡淡的給了一個監(jiān)管不利的罪。
“皇上保證,罪臣劉三吾告退!”劉三吾再次叩首,站起身。
坐著的朱允熥悵然嘆息,“等等!”
說著,又嘆息道,“你不用去西北了?”
他的目光看看老邁的劉三吾,“回鄉(xiāng)讀書吧!朕準(zhǔn)你回鄉(xiāng)建書院?!闭f著,朱允熥笑起來,“你教過朕,回去之后,把曾經(jīng)對朕的心,用在那些寒門學(xu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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