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中那人,聲音更地,但卻又是那么清晰,“回皇爺話,家母身子還不錯,還很硬朗。”說著,似乎有些靦腆又艱難的微笑,“還是那般閑不住,總在地里忙活莊稼,忙活家里的牲口。過年時殺了一頭肥豬,做了許多腌肉,常和臣說,帶兩角來,給您嘗嘗!”
老爺子的臉上笑容浮現(xiàn),“好,身子才是真的好。人上了歲數(shù),不忙活點什么,身子垮得塊。你看咱,以前每年也種地伍的,沒病沒災。這兩年閑下來,身子卻一天不如一天!”
說著,又微嘆一聲,“你們呀,也別總慣著她,她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她高興就好。都是窮苦人出身,年輕時沒享福,到老了錦衣玉食反而受罪!”
“皇爺說的是!”陰影中那人又笑道,“家母也常是這般說!”
“你子女如何了?”老爺子問話的時候,低頭看看六斤,手指擦去他嘴角的口水,一臉慈愛。
陰影中那人回道,“大兒子十五,正準備考功名,小兒子才四歲,整日上躥下跳,家里的狗都不待見他。還有個閨女十三,正打算這幾年給他許個好婆家!”
“兒女雙全,你也是有福氣的!”老爺子笑道。
“臣的福氣,都是皇爺您給的!”那人笑道。
老爺子沉思半晌,“你兒子的功名不用擔心,讀書嘛,認字明事理就好了,知道忠君愛國就成,不必那么鉆研。先給個舉人的身份,然后進國子監(jiān),過幾年入翰林院,清貴又尊榮!”
那人跪在陰影里,無聲的磕兩個頭。
“你小兒子嘛,再過幾年,等咱的重孫讀書了,他可以進宮來陪讀?!崩蠣斪佑中Φ?,“也算是個前程!”說著,頓了頓,“您閨女的婆家也別急著找,孩子還小,留幾年也沒什么。再說了,你是咱身邊的人,嫁女的門戶太低,咱臉上也不好看!”
陰影中的人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的叩頭。
“你不聲不響的伺候了咱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爺子繼續(xù)笑道,“咱總不能,將來也讓你的兒孫跟你做一樣的差事。你本就是書香門第出身,你的兒子們功名有望,也算你家回歸正途!”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匍匐在地。
“人老了,話就多。平日也沒啥人跟咱說話,今日叫你來,就收不住嘴了!”老爺子溫和的笑道,好似尋常人家的老翁一樣。
“臣也想能常和皇爺說話!”那人抬頭,陰影中雙目閃爍發(fā)亮,“臣每日子都在求神拜佛,祈求皇爺您,身體安康!”
“別求,求他們不如求咱,哈哈!”老爺子爽朗的笑起來,“他們是死的,咱可是活的!”
那人也跟著無聲的笑起來。
老爺子笑得更加歡暢,以至于懷中的六斤詫異的睜開眼睛,然后不滿的撅起小嘴兒。
“你近前來!”老爺子的笑聲,驟然收斂。
陰影中的人,慢慢跪著爬出來。老爺子身后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
這是一張有些丑陋猙獰的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頭斜著貫穿到下顎,正好把他的左眼,一分為二,所以他看起來,像是有三只眼睛一般。而且他的瞳孔,和普通人也有很大的區(qū)別。
別人的瞳孔是黑色的,而他的是青色的。
他過來的那一刻,在老爺子腳下趴著的肥貓,突然炸毛躬身站了起來。無聲的咧嘴呲牙,尾巴高高豎起。等他再近些,那只肥貓的尾巴忽然下垂,然后嗖地一下躥走,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老爺子身后樸不成無聲的走過來,從老爺子懷里,緩緩的把六斤抱走。
“以前,咱用你看著底下人!”老爺子道,“現(xiàn)在,你去看看別人!”
“誰?”那人問道。
老爺子的眼神有些憂郁,也有些傷心,“咱的兒子們!”
“所有人!”那人又問。
“嗯!”老爺子點頭,“去看看,那些混賬暗地里做什么,然后一五一十的告訴咱!”
“是!”那人不多,繼續(xù)叩首。